《深海禁域》满陇桂雨

19、第 19 章

　　中央通道化作了寒冰地狱。几尊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姿态的冰雕，在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凝固的惊恐表情仿佛是对这超自然力量最无声的控诉。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以及更深沉的、源于灵魂战栗的死寂。

　　幸存的士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掉了武器，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甚至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啜泣或失禁。那道银鳞紫瞳的身影，已不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敌人”，而是超越了认知范畴的、行走的天灾。

　　江烨僵立在掩体后，握着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看着那个从冰雕丛中缓缓走来的“林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战友瞬间被冻结的景象，与记忆中那个会对他微笑、会因害怕而躲在他身后的女孩重叠，巨大的割裂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小汐……停下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哀求，更像是在对自己早已崩塌的信念说话，“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不是你……”

　　林汐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那双淡紫色的竖瞳扫过江烨，如同扫过一块路边的石子，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她甚至没有理会那些失去抵抗意志的士兵，她的目标明确，穿透了这最后的防线，指向通道尽头那扇标识着最高权限——林斯南教授实验室的厚重合金门。

　　纳迦无声地悬浮在她侧后方，如同一位沉默的观众，欣赏着由他亲手铸就的“杰作”如何碾压一切阻碍。他紫瞳中的满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林汐展现出的力量与冷酷，远超他的预期。

　　就在林汐即将越过江烨所在的掩体，走向那扇最终之门时——

　　“站住！”

　　江烨猛地从掩体后站起，丢弃了手中无用的枪械，张开双臂，如同螳臂当车，拦在了通道中央。他的脸上混杂着悲痛、决绝和最后一丝不灭的守护执念。

　　“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他嘶吼着，眼神死死锁定林汐，“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我认识的林汐会彻底消失！一定还有什么……醒过来！求你！”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用生命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呐喊。

　　林汐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微微侧头，那双冰冷的竖瞳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江烨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好奇的审视，仿佛在研究一个执着于某种无意义行为的低级生物。

　　她缓缓抬起了那只覆盖着鳞片的手，指尖对准了江烨。

　　江烨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能为守护她（或者说，守护她曾经的存在）而死，或许是他这失败者最后的慰藉。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林汐只是轻轻屈指一弹。

　　一股柔和的、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声波推力，如同无形的巨掌，轻轻印在江烨的胸膛上。

　　“嘭！”
　　江烨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悬浮车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通道尽头的合金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肋骨传来断裂的剧痛，瞬间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只能靠着门滑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银色的身影，如同死神般，一步步逼近。

　　她没有杀他。

　　不是不忍，而是……不屑。

　　如同人类不会刻意去踩死一只挡路的、并无威胁的蚂蚁。江烨的阻拦，在她眼中，已经渺小到连清除的价值都没有。

　　这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漠视，比直接杀了他，更让江烨感到锥心的刺痛和绝望。

　　林汐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最高权限门上。门上复杂的电子锁和物理结构，在她此刻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她没有再使用暴力。而是将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掌心银鳞与金属接触的瞬间，细微的声波如同无数把无形的钥匙，渗透进去，分析着内部每一个锁芯、每一道电路、每一个能量节点的结构与频率。

　　几秒钟后。

　　“嘀——嘀——咔哒。”
　　一连串轻快的电子音响起，门上所有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厚重的合金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液压装置启动，门扉缓缓地向内滑开。

　　最高权限，在她面前形同虚设。

　　门后，就是一切的起点与终局——林斯南的实验室。

　　林汐迈步，踏入了那片她曾窥见真相、也曾仓皇逃离的空间。

　　实验室内的景象与她上次闯入时并无太大区别，依旧充满了各种闪烁的屏幕、精密的仪器和那股混合着臭氧与防腐剂的特殊气味。唯一不同的是，此刻这里只剩下一个人。

　　林斯南教授。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埋首于数据或实验台前，而是静静地站在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营养槽前。槽内，那个拥有着苍白鱼尾的“母亲”，依旧如同沉睡般悬浮着。

　　听到门口的动静，林斯南缓缓转过身。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头发凌乱，白大褂上也沾染了不知名的污渍。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以及深藏在释然之下、无法磨灭的狂热。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走进来的林汐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艺术家审视自己毕生杰作般的专注与满足。他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林汐那覆盖着银鳞的肌肤，那淡紫色的竖瞳，那非人的冰冷气质，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烧制完成、完美无瑕的绝世瓷器。

　　“你来了，小汐。”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仿佛只是在迎接晚归的女儿，“不，现在或许不该再叫你小汐了。‘回响’……这个名字，更配得上你现在的姿态。”

　　他的语气，仿佛林汐此刻非人的模样，正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的成果。

　　林汐停在实验室中央，与林斯南隔着数米的距离对视。纳迦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将内外隔绝，紫瞳冰冷地注视着这场父女（或者说，创造者与造物）之间的终局对峙。

　　“你看，我说过的，你会变得完美。”林斯南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骄傲，“超越脆弱的人类，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这才是进化！这才是‘神裔’应该有的样子！我的研究……我的计划……没有错！”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林汐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赋予她生命、也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绑定仪式后，那些关于他的记忆——曾经的关爱、严厉的教导、以及最后那冷酷的真相——都变得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但一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排斥感，却清晰地存在着。

　　“你的计划，”林汐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空灵而冰冷，在实验室里回荡，“就是把我，还有她，”她的目光扫过营养槽中的“母亲”，“变成供你驱使的怪物？”

　　“怪物？”林斯南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升华！是超越！看看你现在的力量！看看你摆脱了人类那些无聊的情感枷锁和生理局限！你自由了！强大！这才是生命的终极形态！”

　　他指向营养槽，语气变得急促而带着一丝悲愤：“你的母亲……她失败了！她的意志太脆弱，无法承受基因融合的强度，最终精神崩溃，只能以这种形式存在！但你没有！你成功了！你完美地承载了一切！你证明了我的理论是对的！”

　　“所以，”林汐的竖瞳微微眯起，指尖萦绕起一丝危险的银色电光，“我就该感谢你，将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感谢你，将我作为诱饵，投喂给纳迦？”

　　“纳迦……”林斯南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门口的纳迦身上，眼神复杂，混杂着忌惮、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更高等生命形态的觊觎，“它只是一把钥匙，一把激活你潜能的钥匙！现在，钥匙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小汐，回到父亲身边来！我们父女联手，完全可以控制它，利用它的力量！我们可以一起完善‘神裔计划’，创造一个全新的、强大的种族！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到了这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他那疯狂的计划，甚至试图将已经完成绑定、力量滔天的林汐，重新拉回他的掌控之中。

　　纳迦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冷哼，似乎在嘲笑林斯南的不自量力。

　　林汐看着林斯南那因为狂热而扭曲的面容，心中最后一丝属于“女儿”的、微弱的情感联系，也彻底断裂了。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对准林斯南，而是对准了实验室中央那个控制着所有仪器、储存着所有研究数据的主控终端。

　　“你的计划，”她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你的‘神裔’……”

　　她指尖的银色电光骤然爆发！

　　“砰！轰隆——！！”

　　一道粗大的、凝聚着毁灭性能量的声波束，如同雷神之锤，狠狠轰击在主控终端上！那集合了人类尖端科技的设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瞬间爆裂开来！显示屏幕炸成碎片，主机冒出浓烟和火焰，储存芯片在高温中熔化、汽化！无数关于“神裔计划”、关于塞壬研究、关于基因融合的珍贵数据，在这一击中，化为乌有！

　　“不！！！”林斯南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目眦欲裂地扑向那燃烧的废墟，试图抢救什么，却只被爆炸的余波和高温逼退，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林汐冷漠地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如同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都结束了，父亲。”她平静地宣判，“你的计划，你的野心，连同你视若珍宝的数据……到此为止。”

　　林斯南猛地转过身，双眼血红，脸上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疯狂和怨恨，他死死地盯着林汐，嘶吼道：“你这个……孽种！我创造了你！我给了你生命和力量！你竟敢……你竟敢毁了我毕生的心血！！”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从白大褂内袋里掏出了一支小巧的、却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遥控器！

　　“既然你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一起毁灭吧！”他脸上露出狰狞而绝望的笑容，拇指狠狠按向了遥控器上那个最大的红色按钮！

　　“我启动了基地能源核心的过载程序！还有三分钟！三分钟后，整个基地，连同这片海床，都会化作灰烬！你们……谁也别想活！”

　　刺耳的、不同于入侵警报的、更加尖锐急促的自毁警报，瞬间响彻了整个基地！

　　“呜——！！！警告！基地能源核心过载！无法中止！自毁程序启动！剩余时间：179秒……178秒……”

　　实验室内的灯光疯狂闪烁，墙壁上的应急广播无情地倒计时着。

　　终局的对峙，最终走向了最极端、最疯狂的……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