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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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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发出,昏暗的房间里又陷入另一种沉寂,静的让人不敢呼吸。
只有烛火的噼啪声能证明时间还在流逝。
程大小姐靠着冰冷的墙壁,清晰地感受自己脉搏的跳动。她心里默数——一、二、三...屏风后却一直没有响动。
她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再次上前,压低声音,对着屏风缝隙轻唤:“人都走了,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依旧没有回应。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侧身绕到屏风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入视线——
那个高大的身影蜷缩在屏风与墙壁形成的狭窄角落里,头深深埋在臂弯中,一动不动。他身下的深色地毯上,洇开了一小片比夜色更浓重的湿痕——是血。方才他竟是以莫大的意志力,在失血的眩晕和剧痛中,硬生生压住了所有声息。
女子蹲下身,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肩膀时顿住了。指尖在空中停留一瞬,最终轻轻落了下去,摇了摇他。
“喂……”
男人猛地一动,仿佛从深沉的昏迷中被强行拉回。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汗水与血污混在一起,黏在凌乱的发丝间。那双之前还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模糊,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直到焦距慢慢凝聚,认出是她,那骇人的厉色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极限的虚弱。
...
“你这伤口太过显眼,能不能再吃些苦头。”扶着他另一侧的肩膀,低声询问道。
“为什么帮我,有什么条件吗?”
“看你长的帅,想收了你,行不行?都这样了,还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程苡茉见他没有回应,继续道,“是怕我把你交出去吗,要是这样的话,你就走吧,我们各自安好。”
“不是的程大小姐,我怕你救了我,我办不成你交代的事情,你就亏大了。”
“我程苡茉救人,只凭真心,勿要胡思乱想了。”说着,她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刃,朝着流血的肩膀刺了过去。
“你...”
嘶的一声,他忍着剧痛,随手抓起什么东西使劲掐住,软绵绵的,很舒服的触感。
二次受伤的疼痛感随着肩头直涌脑壳,他双眼紧闭,牙齿打颤,嘴唇由淡红瞬间变成了惨白。
“好了,你快松手,我去拿止血药,再这样下去,你的血就流干了。”
纪颐这才发现,刚才慌不择乱抓起的东西,竟是她白嫩的胳膊。
程侯乃是楚国最有实力的大将军,她的寝殿内经常预备着更种治疗外伤的灵丹妙药。只是外人不曾知晓。
程大小姐很快的就找到了止血散,小心翼翼的点撒在纪颐的伤口上。
这一次,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纪颐,晋国皇帝的三子。当初被他老爹送往楚国当窝囊的质子,换来两国边境的平安稳定。本来是回国无望的。谁料晋国这几年治理有方,兵强马壮,晋国皇帝的姐姐总是念叨着这个悲惨的孩子,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思念成疾。特地派遣使者前来接回三皇子,并且答应楚国皇帝一切合理的要求。
咱们大楚皇帝也是看纪颐唯唯诺诺,就算回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索性就借坡下驴,索要珍宝十箱,就打算放他回国。前提是,在楚国境内,必须安分守己。若今日之日查出和他有关,恐怕这辈子,他都回不去了。
这件事,在皇子公主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大家就趁着这个空挡,好好地再羞辱他一遍。谁让这帮富贵散人吃饱了没事做,让他人皮肉受苦,能感到愉悦,真是一种变态的心理。
起先纪颐以为程大小姐和那帮人是一样的,只是一时兴起,拿自己开涮的,直到她给自己上药,才确定是真的要帮他。这个有狠劲的女人,他赌对了。
“你是想混淆我的伤口吧,无缘无故的带着伤,终归是不好解释的。”在上药的空隙,纪颐推断的说道。
“还是挺聪明的嘛,是谁说晋国质子呆若木鸡的,我可是不信。”
坏了,忘了藏拙了。他懊悔的神情恰巧被程大小姐精准的捕捉到。
“纪大世子别疑心了,我也是有事相求,救你一命,算是投名状了,现下我们还是好好对一下口供,以后别人要是问起来,好有个答对,不是吗?”
“还是程大小姐想的周到,在下悉听尊便。”
...
程苡茉长舒一口气,吩咐护卫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来。
他的血衣被丢进了火盆之中,火光簇簇燃起,将衣料一点点吞噬殆尽。
她眼中倒映着火光,不多时殿外有人道:"小姐,前头传来一道旨意,要传唤宴上所有宾客,逐一进行盘查询问。"
"现在过去?"
"是,不过雨下得大,您若是借口推脱不去,前头大概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夜色已深,小姐去吗?"
她自然没什么好顾虑的,可是纪颐他......
这种场合自然应当避着才行,只是思量之间,还是起身道:"等我换件衣裳就来。"
她要出席,并且要把纪颐的嫌疑也要洗淸,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游廊蜿蜒,程苡茉一袭淡绿色的衣裙笼在身上,绣有茉莉花纹样的束带把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勒的极其纤细,行走之间,裙摆随风摇曳,甚是美丽。
在侍女的引路下,前往宴会的琼林殿。
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粗布麻衣的就是乔装的纪颐。
他们在岔路口分开,纪颐闪现到自己的寝殿。
他迅速的换上一身华贵的衣袍,瞅着程苡茉给他包扎的伤口甚是整齐,用的是上等的金疮药,加之给自己的凝气丸,现在的气色算是恢复一些了。他们二人商量,让自己晚些时候再去前头,多休息一下,好恢复体力。纪颐心领了她的好意,可一个大男人,遇事怎么能把一个帮过自己的‘弱女子’摆在身前。虽说自己要藏拙,起码的担当还是要有的。
他提了提气,重新把玉冠戴上,正了正衣冠,大步朝着琼林殿走去。
再说程苡茉这边。
她想弄清宴席上发生了何事,派程卫前去打听一番。
"小姐,您派我们去打听的事情,已经打探到了。"程卫道。
程苡茉脚放缓了一步,柔声问道: "那刺客是怎么闯入陛下寝殿的?"
"今夜陛下酒力微醺,就先行回寝殿安歇。为求宁静,殿内侍奉的宫人皆被屏退。谁曾想两名贼人借着机会偷偷潜入内殿,欲意行刺。好在陛下警觉,高呼救驾。那一男一女两名刺客见事败露,毫不恋战,破窗而逃,后来被掌使大人手下捉拿,已经服毒自尽了。"
"死了?"
"是,都死了,咬碎了事先藏于齿后的毒囊,顷刻毙命。”
程苡茉勾勾嘴角:“有意思...”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那刺客已然毙命,便将所有干系推得干干净净,只咬定纪颐为贼人所劫,惊惶之下刺伤了他。至于六公主之事,更是全数推到那已无法开口的死人身上——一个胆敢行刺陛下的亡命之徒,在逃窜时慌不择路,闯入暖阁误伤了金枝玉叶的公主,何等顺理成章。
这念头如毒蔓般在她心中滋生,带来一丝冰冷的慰藉。死无对证,便是最好的证词。任凭谁想来,都会是如此因果。于纪颐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成了洗脱自身、撇清干系的天赐良机。
她思绪纷乱,脚下却不敢停歇。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琼林宴。尚未踏入那喧嚷之地,里头低低的交谈声便如缕缕丝线,钻入耳中。
琼林殿辉煌的灯火已映入眼帘。
程苡茉从屏风后的阴影中悄步走出,曳地的裙摆拂过光洁的金砖,未发出一丝声响。她垂眸敛衽,穿行过两侧的席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先前宴饮的欢愉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行至最前,一双恰似温柔的目光落自己身影上。
那女子娇艳妩媚,她总是喜欢从睫毛下袅袅的瞟人,那眼神像沾了露水的蝶翼,轻轻一颤,便在人心上骚动一下。
程苡茉知道她惯会用这种楚楚可怜的方式拉自己下水,她步履轻盈的走到自己身边,嘴角上扬:“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应该陪在你的身边提醒着,也不会这么晚才到,大家伙儿都到了,就等你一个了,真是罪过呀!”
程苡茉不予理会,环顾四周,未见陛下。
“呦,姐姐这是找谁呢,陛下吗,他早就被扶去了寝殿歇息,现在是太子殿下处理相关事宜。”
“所以呢?”
程大小姐心中默念:这个程舒澜真是蠢。
“今夜宫宴由太子负责,却先后出现贼人行刺陛下、公主一事,太子自是责无旁贷,皇帝怒斥其失职,令尽快搜明真相,找出刺客背后主使。”
“对呀,此地又是太后的永安行宫,太后素来信任悬明司,令牛掌使辅佐在侧,帮助一同调查原委。”
周边人的交谈声,隐隐传入了程苡茉的耳畔。
“你就乖乖的等着太子哥哥调查就好了,不要有任何的心思。”
程苡茉挑挑眉毛问道:"那你的太子哥哥在何处呢?"
针锋相对之间,一侧帘子轻轻飘起,两道人影一明一暗闪了出来。
太子景康袍袖轻拂,目光掠过垂首的众人,最终落在一道纤影上。他身后随行的秦掌使秦文忠也换上了一件云纹锦袍,和太子站在一起,气势丝毫不逊色。
“今夜宫宴,诸位辛苦了。”太子声线温醇,如春风化雨。他简单抚慰几句,便令内侍们安排车马,送他们出宫。
太子的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程舒澜身上,身躯却逼近了程苡茉。
他缓步走近,鎏金宫灯在他清俊的侧颜投下柔和光影:“程姑娘方才离席许久,可是宫中景致留人,或是……身体不适?”
“她我和在一起。”
众人行至门前,看到步履匆匆的晋国质子才来,本应该是愤恨至极的,只是他平时就是小透明的状态,今日能斗胆出言对峙太子,实属有些意外。
“奥,本王的太子妃和你在一起?”太子玩味的看向他。
纪颐青衫素雅,风姿清绝,与周遭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道风景。
“质子纪颐,拜见殿下。”他拱手行礼,“是的,程姑娘的弟弟不日便到晋国,她是在向我询问晋国的风土人情,实为弟弟担心,一番真挚的姐弟情分,令在下实属羡慕。”
“你能知道些什么?自小就来到了我楚国。也就是你身边的侍从知道些皮毛罢了。”太子敷一敷衣袖,不屑的说道。
纪颐点头称是,不做任何的回应。
程舒澜见场面有些尴尬,拉着太子的衣袖:“太子哥哥,今日您也累了,该回去早点休息了。”她用眼神示意,周围还有很多大臣。
“散了,你们都回去。”太子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
众人这才纷纷退出去。
程苡茉敛衽为礼,见状福了福身:“殿下关怀,臣女感念。只是一时思念弟弟,见纪世子是晋国人不免叨扰了几句,不久,就回爹爹在行宫的寝殿了,恰巧秦掌使在搜宫的时候,还遇到我了。”她声线柔婉,却将一道清浅的视线,投向太子身侧那始终静默的秦文忠。
太子眼波微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笑意不变:“秦掌使,你还搜去了她的寝殿吗?当真是尽忠职守!”他咬咬牙,“最好是有什么发现。”
一直在沉默的秦掌使顿然闻声抬首。
程苡茉的心骤然收紧。她将他推至人前,是赌他是景德殿下的人,不会当众揭穿她。但这赌注,她并无十足把握。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悄然交汇,清冷如霜,平静无波。程苡茉面上依旧温顺恭谨,广袖之中,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时间,在熏香袅袅中仿佛被拉长。
终于,他清越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涟漪:
“卑职领罚,在太子妃的寝殿内...并无发现,请太子殿下降罪。”
程苡茉紧攥的指尖,于无人可见处,悄然一松。
太子也不过是顺势一问,并未深究,只示意侍从备车:“雨势渐大了,我送你们姐妹一程吧。”
程苡茉婉拒:“不劳烦太子殿下,您还有要事在身,臣女就先退下了。”
太子待人接物向来周到得体,恰似静水深流,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这门亲事原是祖辈旧约,二人虽已定亲,却始终隔着一层薄纱——恰似梅雨时节糊着蝉翼纸的菱花窗,看得见影,触不着心。如今这般相敬如宾,倒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舒澜依依不舍和她离开了琼林宴。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如同今日的局面,让程苡茉疑窦丛生。
.........
本应该是一场正常的宴会,各种的突发状况让程苡茉始料未及。她没有说谎,介于纪世子特殊的身份,想借着今日人多热闹的空档,和他请教一些晋国的地方风貌和民俗特点,想拉进和同父同母弟弟的距离。
她和弟弟经过各种曲折才来到楚国的国都,父亲为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上书把弟弟送去了晋国为质,陛下大感忠心,特意赐婚程苡茉,许诺程家无尽的荣耀。
所以,这个太子妃,她是不愿意的,怎奈陛下就看中了她的知书达理,识大体。
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六公主怎会进入偏殿,正好和纪世子纠缠在了一起。
虽然她是爱慕纪世子的,但贵为公主的她高傲的很,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今日的局面,定是别人做的手脚。
会是谁呢?
引公主进偏殿的又是谁?当时门口没有守卫,不是很奇怪吗?
她和程舒澜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无语。
回到程府,程舒澜就迫不及待的去父亲那告状,程苡茉则回到自己的院子准备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