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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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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侍卫、丫鬟、仆役都被召集到前院,众人看着院子中一夜之间搭建起来的灵堂,灵堂前摆放着三个描金牌位,面色无不凝重悲戚。
顾云舒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朗声道:“诸位,相比这两日大家都听到了些风声,也都清楚了谢家如今的情况。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缓慢开口:“有想离开的,只管到我这里说一声,领了月钱就可离开,谢家绝不阻拦。”
众人相互看了看,沉默片刻,一位年长的侍卫向前走了两步,抱拳行礼,高声道“少夫人!谢家带我们恩重如山,我等一切听从少夫人吩咐,绝非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
“对!绝不离开!”
“誓与谢家共进退。”
众人纷纷附和,声音不大,在这等情境下却有着一股悲壮感。
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刻顾云舒百感交集,不免有些哽咽:“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我盘算着,若是小公子要护送三位将军的灵柩入京,大约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如今朝中在捉拿他,咱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护小公子周全。”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从明日起,由我带着府中侍卫分批次到城门前守着,一旦发现小公子踪迹,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他,将他平安接回府中。”
“是!谨遵少夫人令!”众人齐声应道。
“今日大家散了吧,忙活了半宿,都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开始分成两队,日夜轮换,随我去城门等候。”
众人应声散去,绣裳扶着顾云舒,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顾云舒转过头看着她,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开口:“是不是想问为何闹这么大的动静?”
绣裳直视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若是真的想阻拦小公子,直接叫人在城外守着就是,闹得这般大,怕是京中官员不会罢休。”
顾云舒被她扶着慢慢在廊下走,天空中阴云逐渐散去,点点月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倾斜而下。明明才进七月,不知为何却觉得身子有些凉。她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能有什么,若是皇伯伯不准,我如何闹得起来。”
绣赏一愣,脑子尚处在一片空白中,就听身边人咳了起来。她立刻回神,轻轻拍了拍顾云舒的后背,担心道:“郡主,昨夜您就没睡好,今日又折腾了这么一整日,心神耗损,快回去歇歇吧,以后还有的折腾呢!”
顾云舒抬起右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摇了摇头:“算了,回去也睡不着。去书房吧,我瞧着谢惊澜那有几本兵书。”
她要找点事情做,这样才能打发这令人窒息的等待时间。
绣赏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家主子经常去小叔子的书房于理不合。但见她神色疲惫,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扶着她向谢惊澜的书房方向走去。
书房里,一切如旧。
顾云舒坐在桌子前,伸手拿起摊在桌角的兵书,随手翻了两页,目光却始终无法聚焦。书房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她怔怔地看着书本出神,前世今生的画面不断在眼前交织。
片刻,她放下兵书,提起笔,在铺开的宣纸上慢慢写下:“七月初九,阴。京畿卫围府索人未果,留监于外。惊澜遁走,音讯全无。置灵堂,心若油煎。恐其归,又盼其归。前路茫茫,如履薄冰。”
几字落下,她放下笔,再次拿起兵书翻阅,疲惫上涌,最后不知不觉伏在冰凉的案上,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顾云舒在剧烈的腰酸背痛之中醒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书架。她猛地坐起身,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谢惊澜的书房里伏案睡了一夜。
她坐直身体,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
碧珠轻轻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道:“郡主,您昨夜在书房睡着了,绣裳姐姐说见您睡得沉,便没有叫您。”
她抬手轻轻为顾云舒捏了捏肩膀,不免抱怨道:“绣裳姐姐也真是的,怎么能叫您睡在这种地方。”
“无妨。”顾云舒撑着有些发麻的手臂站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感:“趁着我如今还是郡主的身份,尚可以在京城为所欲为,今日便日便去城门口闹上一闹吧。”
“郡主,您先回放更衣、用些早膳,奴婢这就去召集府中侍卫。”碧珠道。
顾云舒应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到窗前的墙壁,那里挂着一柄长剑,瞧着正是成亲那日谢惊澜用来指着自己的那一把。
她顿住脚步,看着那柄剑,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伸手将那柄沉甸甸的长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冰凉的剑鞘入手有些沉重。顾云舒握紧了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
夜色如墨,几匹快马在定京城外荒僻的小岛上疾驰而行,马蹄包裹着厚布,落地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谢惊澜一身风尘,玄色劲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眸在夜色之中亮的惊人。他身后,跟着十余骑同样沉默肃杀的身影,皆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谢家亲卫。
距离城门不足十里的一处密林边缘,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骤然从树后闪出,拦在了马倩。
“吁——!”
谢惊澜猛地勒紧缰绳,□□郡马扬蹄嘶鸣。他身后的亲卫瞬间“唰”地抽出长刀,将那人围在中间,杀气凛然。
“公子,是我!谢安!”那人急忙掀开帽兜,压低声音喊道。
“谢安?”谢惊澜皱着眉看清来人,惊疑不定,心脏猛地一沉:“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府中祖母、母亲出了什么事?”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离京期间,家中妇孺糟了毒手。
谢安连忙摆手,急声道:“公子放心,府中一切安好。是少夫人!少夫人她料事如神,早已将老太君、夫人和小姐从密道安全送走,如今藏在极其稳妥的地方,绝无危险。少夫人一人独自守在府中周旋,是她猜到公子您可能会冒险回京,所以特命我在此接应,劝阻公子万万不可在此时进城!”
闻言,谢惊澜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家中亲人没事便好。心头刚放松一瞬,随即又被一股复杂情绪淹没。是......顾云舒,他只见过两面的嫂嫂。一次是迎亲时,她一身红妆匆忙跑出来,一次是夜闯他的书房,在他剑下惊慌失措。
她......竟然还在谢府守着吗?还为谢家做了这许多事。
谢惊澜沉默一瞬:“我知晓她的好意,但是我必须回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暗中三辆以油布覆盖、无声无息的板车,眼底是刻骨的痛楚。
“父兄、祖父遭人陷害惨死,蒙受不白之冤。我可以死,但他们却不能漂泊在外,名声不能被污蔑!我要送他们回家,谢家人要死的堂堂正正,要葬入谢家祖坟,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否则,我谢惊澜枉为谢家人。”
谢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眶顿时一热,对着板车的方向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夜色中对着三辆板车磕了三个响头。
悲伤的情绪快要将谢安淹没,但他却仍然记得顾云舒交代之事,立刻起身拦在谢惊澜马前:“公子,少夫人早知道我拦不住您,让小的务必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谢惊澜一个眼神扫过去。
“少夫人说——”谢安吸了口气,一字不差地复述,“若公子非要进城,请一定、一定要在白日进城,万万不可夜半入城。”
最初顾云舒告诉谢安这句话时,谢安也觉得奇怪。夜里进城都很难不被人发现了,更何况是白日进城,怕是定京城里早就设下许多陷阱等着自家小公子自投罗网了。
他想不明白,但是这几日见顾云舒为谢家所做种种,只觉这位少夫人是不会害小公子的,所以现在一字不落地将话带给了自家小公子,只等自家主子做决断就是。
谢惊澜一怔,白日进城?
随即,他立刻明白了顾云舒的深意。
夜半入城,形同鬼祟,正好坐实了畏罪潜逃、图谋不轨的罪名,届时官兵便是毫不留情的将人当场格杀,也没人能说什么。
反倒是白日入城,扶灵而归,光明磊落,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至少......能让他有机会将父兄的棺椁安然送入府中。
“......多谢她为我思虑周全。”谢惊澜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不似最初那般冰冷。
谢安见自家小公子果然听了少夫人的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下忍不住说起顾云舒:“公子有所不知,这两日陛下接连派人到府中搜查,二老爷一家也已经叛出国公府,还曾在府门前大闹一场。”
“好在少夫人机制,不仅叫二老爷一家吃了教训,还将京畿卫的赵统领、京兆府尹和户部的梁大人都拉下了水,现下朝中可热闹呢。”
说起顾云舒,谢安实在佩服,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少夫人刚从王爷那得到前线出事的消息便立刻下令送走了老太君、夫人和小姐,还亲自采买了所有丧仪用品,在府中为老......”
说道谢府的三位主子,谢安忍不住哽咽。
“这几日少夫人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一直在城门处守着,生怕您贸然回来遭遇不测。”
谢惊澜骑在马上,身影僵直。
从祖父、父兄出事后,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撑着,只带着几个亲卫守着亲人的灵柩,为躲避朝廷追捕只能在黑夜里走小道,翻山越岭,一路回到了定京城前,却不知前路还有多少黑暗要面对。
他是谢家儿郎,自然是不怕的。
可是现下忽然听到,原来他在外奔波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定京城之中,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同样在为谢府奔波,为他能顺利进城做了诸多准备。
他还记得他代替兄长迎亲那日,小女子着一身喜服,慌慌张张跑出来,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恐惧。
那日被众人围困在中央为难,他还是一眼便瞧见了她。
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室郡主,在新婚丈夫缺席、家族即将倾覆的巨大压力之下,也不知是如何撑起那摇摇欲坠的府邸的、如何与凶神恶煞的官兵周旋的,又是怎样为他这个仅两面之缘的小叔子殚精竭虑谋划至此的。
成婚那晚,少女在他剑下惊慌失措,明明很害怕且强自镇定的模样犹在眼前。
书房之中,她急切叮嘱,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原来,那时她就已经在试图挽救谢家了。
谢惊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就听少夫人的。我们在此歇息,明早开城门时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