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满陇桂雨

26、第 26 章

　　篝火的余烬在洞穴的泥地上闪烁着最后几点顽固的红光，如同垂死星辰的眼眸，勉强对抗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寒意重新从岩石的毛孔中渗出，丝丝缕缕，缠绕上肌肤。阿尔瓦依旧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下巴搁在膝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岩壁的一部分。只有他那双映着残存火光的绿眼睛，证明着他清醒的存在。

　　林晚在断断续续的浅眠中，始终保留着一丝警觉。脚踝的疼痛，洞穴的阴冷，以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对追兵和未知环境的忧虑，让她无法真正安睡。每一次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她都会下意识地先确认阿尔瓦的存在——那个沉默的、如同守护石像般的身影，是这片黑暗与危险中，她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就在天光即将刺破夜幕，将墨蓝色渲染成鱼肚白的临界时刻，一直静止不动的阿尔瓦，几不可查地绷紧了身体。

　　非常细微的动作，像是潜行的猫科动物听到了远方的异动。他没有转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林晚就是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放松（如果之前可以称之为放松的话）的状态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冰冷的警惕。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匕首，穿透洞口藤蔓的缝隙，投向外面那片被黑暗统治的山林。他的耳朵似乎也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捕捉着某种常人无法听闻的频率。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连脚踝的疼痛都暂时忘却，所有的感官都跟随着阿尔瓦的注意力，投向洞外。

　　起初，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以及某些夜行小动物窸窣跑过的细微声响。

　　但很快，一种极其微弱、却与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规律性的“咔嚓”声，断断续续地，随风飘了进来。

　　是脚步声！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有人！就在附近！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她看向阿尔瓦，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阿尔瓦没有看她，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已经延伸到了洞穴之外。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像是在极力分辨着那些声音的来源、距离、甚至……意图。

　　他抬起一只手，对着林晚，做了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然后，他又指了指洞穴内侧更深、更阴暗的角落，示意她向后退，隐藏起来。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属于资深猎手或士兵的本能，与他平日里那种时而空洞、时而笨拙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或许是被囚禁前，属于“阿尔瓦·诺斯”这个贵族子弟所接受过的教育残留？还是那非人力量所附带的、超越常人的感知与反应能力？

　　林晚来不及细想，她咬着牙，忍着脚踝的剧痛，用手肘和未受伤的腿，极其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向洞穴深处挪动，将自己尽可能地隐藏在岩石的阴影里。

　　阿尔瓦则依旧停留在靠近洞口的位置，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蹲着，身体重心放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将自己也融入了洞口藤蔓投下的阴影之中。他甚至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几缕可能暴露身影的藤蔓轻轻拨拢，让遮蔽更加严密。

　　洞外的那“咔嚓”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低沉的、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听起来像是两到三个人，正在他们洞穴上方的山坡或者附近不远的地方搜索。

　　“……确定是这边吗？这鬼地方连条路都没有……”一个略显年轻、带着抱怨的声音隐约传来。

　　“闭嘴！痕迹到这边就模糊了，但他们带着个受伤的女人，跑不远！仔细搜！院长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也要把那个‘零号’带回去！”另一个更加粗哑、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呵斥道。

　　是圣玛丽安的追兵！而且听口气，是精英护卫，绝非普通的护工！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踪到了这里！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因为恐惧而发出任何声响。汗水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粘腻。

　　阿尔瓦的身影在阴影中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林晚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抑的力量正在他周身悄然汇聚，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意图撕裂一切的毁灭性能量，而是一种更加凝练、更加危险的，如同毒蛇潜伏、弓弦拉满般的……杀意。

　　他在评估。评估对方的实力，评估距离，评估动手的时机和后果。他没有立刻动用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或许是顾忌精神反噬，或许是不想暴露位置引来更多追兵，又或许……是在学习，学习如何用更“常规”、更隐蔽的方式，解决威胁。

　　洞外的搜索似乎并不顺利。这片区域地势复杂，植被茂密，加上黎明前的黑暗，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头儿，这边好像有个陡坡，下面看不清楚……”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迟疑。

　　“扔个石子下去探探！”那个粗哑的声音命令道。

　　紧接着，一块石子带着呼啸声，从洞穴上方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洞口附近的岩石和灌木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如果对方顺着陡坡下来查看，这个并不算特别隐蔽的洞穴很可能就会暴露！

　　阿尔瓦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林晚甚至能听到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他周身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洞穴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林晚毫不怀疑，只要那些追兵胆敢拨开洞口的藤蔓，迎接他们的，将是雷霆般的、致命的打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洞外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对方似乎也在判断石子落下的反应。

　　“……没什么动静，可能就是普通野兽的窝。”年轻的声音说道，语气放松了一些。

　　“再检查一下附近，没有就撤！天快亮了，别跟丢了主要方向！”粗哑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脚步声和拨动灌木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朝着远离洞穴的方向，逐渐远去。

　　林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依旧不敢大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阿尔瓦也维持着警戒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那些脚步声和交谈声彻底消失在风声和林木的遮蔽之后，又过了足足一刻钟，他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了身体。

　　他转过头，看向隐藏在阴影中的林晚。晨曦的微光终于穿透了藤蔓，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绿眼睛里冰冷的杀意已经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

　　“走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晚这才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心脏依旧在狂跳不止。

　　阿尔瓦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和疼痛而冷汗涔涔的脸上，以及那明显肿胀的脚踝上。

　　“他们……还会回来。”他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追兵没有放弃，他们的逃亡远未结束。

　　林晚点了点头，努力平复着呼吸。“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洞穴已经不再安全。

　　阿尔瓦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直接探向林晚受伤的脚踝。

　　林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阿尔瓦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专注。“需要……固定。更好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林晚看着他被荆棘划破、沾着泥土和干涸血迹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阿尔瓦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林晚之前简陋的包扎，观察了一下肿胀的情况。然后，他起身，走到洞口，从那些茂密的藤蔓中，挑选了几根最具韧性的枝条，又找回一些之前用来敷药的、具有消炎镇痛效果的叶片。

　　他回到林晚身边，动作生疏却异常专注地，用枝条和撕碎的布条，为她重新进行包扎固定。他的手指冰凉，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力求稳固。他似乎在将他那曾经用于编织噩梦、扭曲现实的、精密到可怕的控制力，倾注到了这项最简单的、属于凡人的救护工作上。

　　林晚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额角因为用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心中那片因为追兵而泛起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当包扎完成，阿尔瓦抬起头，对上林晚的目光。晨曦的光芒已经足够明亮，清晰地照见他脸上每一丝疲惫的纹路，也照见了他绿眼睛深处，那抹尚未完全熄灭的、属于“阿尔瓦·诺斯”的坚韧。

　　“可以了。”他说。

　　林晚尝试着动了动脚踝，固定的效果确实比之前好很多，疼痛感也被草药的清凉压制下去一部分。

　　“谢谢。”她轻声道。

　　阿尔瓦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只是站起身，再次走到洞口，拨开藤蔓，望向外面逐渐清晰起来的、危机四伏的山林。

　　他站在那里，背影依旧单薄，破烂的衣衫在晨风中飘动。但此刻，在林晚眼中，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引导、被治疗的迷失“神明”，更是一个在绝境中，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两人渺小生机的……哨兵。

　　黎明的光线彻底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他们前路上，更加清晰、也更加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