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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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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的怒吼在扭曲震荡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狂躁。他周身散发出的精神力量如同失控的风暴,撕扯着房间里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事物。墙壁软包上那些搏动般的凸起破裂开来,渗出暗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物质;地毯疯狂卷曲,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窗外那碎裂的色块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林晚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另一面尚未完全扭曲的墙壁软包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充斥着能量肆虐的轰鸣与阿尔瓦压抑不住的、仿佛源自灵魂撕裂的痛苦喘息。
他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既想毁灭带来痛苦根源的她,又被她的话语勾起的、关于“真实”的尖锐记忆所折磨,进退维谷,濒临彻底的疯狂。
林晚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是唯一的机会。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必须让他“看到”,亲眼看到那被掩盖在完美幻象之下的、无法辩驳的、丑陋的基石。
她的目光越过狂暴的能量乱流,死死锁定在那面刚刚短暂显露过真相的墙壁上。阿尔瓦的力量正在无差别地破坏这个空间,覆盖其上的幻象也因此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频繁地闪烁、扭曲,偶尔会暴露出底下真实墙体更长时间的斑驳与污损。
但这样还不够。她需要更强烈的对比,更需要直接冲击他认知核心的东西。
地下实验室。只有那里,埋藏着他最深沉的痛苦,也蕴含着圣玛丽安最黑暗的罪证。那是幻象最想掩盖,也最无法彻底抹除的“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剧烈闪烁的墙壁,喊出了凝聚她所有意志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火的匕首,试图穿透能量的风暴:
“阿尔瓦!看着那里!”
“看看被你掩盖的下面,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不存在!那是你的过去!是这座疯人院腐烂的根!”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或者说,是阿尔瓦混乱的意识中,那属于“阿尔瓦”的部分,本能地捕捉到了这指向明确的呼喊。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混乱与痛苦的绿眼睛,顺着林晚所指的方向,死死地盯住了那面不断在虚假田园与斑驳灰泥之间切换的墙壁。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
“轰!!!”
一声并非来自物理世界,而是源于精神层面的、巨大的轰鸣,在阿尔瓦的脑海深处炸响!
覆盖在墙壁上的最后一丝幻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不是短暂的闪烁,而是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消散!
那面绘制着虚假田园风光的“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就存在于那里的、粗糙、阴暗、布满污渍和蛛网的灰泥墙面,以及墙面底部,那块边缘已经有些变形、带着古老铜绿痕迹的活动石板——通往地下实验室的密道入口,毫无遮掩地、赤裸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不仅如此!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以这面墙壁为中心,阿尔瓦力量构筑的“伊甸园”幻象,开始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迅速崩塌、剥落!
走廊里甜腻的花香被刺鼻的霉味和消毒水气味取代;光洁如新的地面重新变得粗糙积尘;窗外永恒的落日和星河碎裂,露出真实窗外阴沉沉的、带着铁栏的天空;而那些面带微笑的木偶们,脸上的祥和表情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剥落,露出底下茫然、惊恐、或是恢复了些许癫狂本性的真实面孔……整个圣玛丽安庇护所,正在从那个完美的梦境,急速跌回它原本破败、阴森、充满痛苦回响的现实!
阿尔瓦僵立在房间中央,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他怔怔地看着那面暴露出来的、丑陋的墙壁,看着那块象征着一切痛苦源头的活动石板。他周身的狂暴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茫然。
他创造的世界……碎了。
被他自己的力量,更被那无法掩盖的“真实”,轻易地击碎了。
林晚的话语,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发热的神经上——没有根基的华美宫殿……建立在流沙之上……分崩离析……
原来……是真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房间。熟悉的破败,熟悉的压抑,熟悉的、带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一切都回来了。和他记忆中,和她出现之前,一模一样。不,甚至更加破败,因为增添了他刚才力量失控造成的破坏痕迹。
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狂暴和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绝望都无力承载的空洞。他就像一个精心搭建了许久积木城堡的孩子,突然被人抽走了最底下的那块积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轰然倒塌,连哭泣都忘了。
林晚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阿尔瓦的反应,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悲悯。摧毁一个人赖以生存的幻梦,无论那梦境多么虚假,其过程本身都是一种残酷。
但这是必要的。只有先破,才能后立。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稍微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瞬,阿尔瓦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让林晚心悸。有茫然,有审视,有一丝残留的被冒犯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的、陌生的探究。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力量透支后的虚弱,“……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是谁”。在他认知崩塌的废墟上,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一次次打破他规则、将他拖回残酷现实的女人。
林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尽管双腿依旧发软,却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坚定。她的目光越过阿尔瓦,再次落在那块活动石板上。
“我是谁,并不重要,阿尔瓦。”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要的是,你愿意看看……那下面吗?”
她指向那块石板。
“看看那些,被定义为‘不存在’、‘不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看格雷厄姆和霍夫曼,他们真正对你做了什么。”
“看看这座囚禁你的牢笼,最深的地基,是由什么构筑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打在阿尔瓦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阿尔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再次看向那块石板。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里埋藏着他最想遗忘的记忆,最深的创伤。幻象的掩盖,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但现在,遮羞布已经被彻底撕开。
他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挣扎。是转身逃离,重新试图封闭自己(如果他还做得到的话)?还是鼓起那早已被磨灭殆尽的勇气,去直面那血淋淋的真相?
林晚不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决定,必须由他自己做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房间外,传来一些恢复清醒的病人 confused 的哭喊和医护人员惊慌失措的叫声,混乱正在蔓延,但顶层这个房间,却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凝固的舞台。
终于,阿尔瓦动了。
他非常缓慢地,抬起了一只脚,然后,落下。向着那块活动石板,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看林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石板上,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怪兽。
林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阿尔瓦走到石板前,停下了脚步。他低着头,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胛。
他伸出手,那只苍白、修长、曾拂去她泪水也曾引发毁灭的手,悬在了石板之上。指尖微微颤抖着,几次想要触碰,又缩回。
他在害怕。
林晚的心揪紧了。她能感受到他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对一个能扭曲现实的“神明”而言,这份源于过往创伤的恐惧,显得如此真实,如此……人性。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阿尔瓦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手指不再颤抖,坚定地按在了那块冰冷、粗糙、带着铜绿的石板上。
没有钥匙。他甚至没有去寻找钥匙孔。
只是在他手指触碰的瞬间,那块沉重的、看似需要机械力量才能开启的石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然后,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向下延伸的、漆黑如同巨兽咽喉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混合着福尔马林、腐败有机物、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怨气,猛地从洞口中喷涌而出!
阿尔瓦被这股气息冲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捂住口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和更深层的、被勾起的恐怖记忆。
林晚也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但她强行忍住了。她走上前,与阿尔瓦并肩站在洞口边缘,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要下去吗?”她轻声问,声音在洞口回荡,显得异常空洞。
阿尔瓦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地狱的入口,身体僵硬,眼神挣扎地望着下方的黑暗,仿佛在那里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是选择转身,继续活在自我欺骗的残影里?还是踏入这黑暗,拥抱伴随痛苦而来的、残酷的真实?
他的抉择,将决定他是永远做这疯人院里扭曲的“神”,还是……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