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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阿尔瓦·诺斯创造的“伊甸园”,如同一个精致却无比脆弱的琉璃穹顶,将圣玛丽安庇护所与真实世界彻底隔绝。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固有的刻度,昼夜更替被永恒落日的瑰丽或静谧星河的璀璨所替代,一切都美好得令人心慌,也恒定得令人窒息。

      林晚成为了这个虚假天堂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她是唯一被允许保留完整意志的“居民”,除了她,以及那个端坐于顶层、掌控一切的“上帝”。

      阿尔瓦似乎很满足于这样的安排。他大部分时间依旧待在他的房间里,坐在那面巨大的、映照着永恒美景的“窗”前,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宁静之中。但他对林晚的“关注”却与日俱增。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让她留在顶层。他开始试图“分享”他的世界,用他理解的方式。

      有时,林晚会发现自己房间粗糙的墙壁上,突然开满了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从未见过的花朵;有时,她餐桌上的黑面包和寡淡菜汤,会变成记忆中某个世界美食节上令人垂涎的佳肴——尽管吃到嘴里,依旧只是原本食物那令人失望的味道,味觉的欺骗似乎比视觉更难;还有一次,她甚至在走廊里听到了她穿越前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的旋律,空灵悦耳,却不知源起何处,如同幽灵在吟唱。

      这些“馈赠”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取悦的意味,却也像一张逐渐收紧的无形之网。阿尔瓦在观察她的反应,试图找出她“喜欢”什么,然后用他无穷无尽的能力,为她复制、创造,将她更深地包裹进这个由他意念构筑的茧房里。

      林晚每次都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着“谢谢”,或者“很漂亮”。她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或抗拒。她能感觉到,阿尔瓦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极不稳定的内核。任何对这片“伊甸园”的否定,都可能被视为对他的否定,从而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然而,虚假的迎合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每一天,她都在与一种深沉的、想要放弃思考、沉溺于这虚假安宁的惰性作斗争。看着那些面带永恒微笑、眼神空洞的“同胞”,她有时会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羡慕——至少,他们不必像她一样,清醒地承受着这份格格不入的孤独与恐惧。

      清醒,在这个完美的牢笼里,成了一种残酷的刑罚。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也被这温情脉脉的虚假同化。她开始尝试在这个被严密控制的幻境中,寻找可能存在的“缝隙”和“漏洞”。

      她首先将目标锁定在那些“微笑木偶”身上。她尝试与他们交谈。

      “今天天气真好,是吗?”她对一个正在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窗台的护士说道。

      护士停下动作,转过脸,露出那标准化的、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眼神空洞地看着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如同念诵台词般的语调回答:“是的。一切都很好。愿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然后,她继续擦拭,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

      林晚又尝试了几个不同的人,得到的回应大同小异。他们的语言被简化、模板化,只剩下最基础、最无害的客套。任何试图深入交流、唤起他们个人记忆或情感的尝试,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们像是被格式化的硬盘,只保留了维持基本互动和工作的最低程序。

      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她将注意力转向环境。阿尔瓦的力量似乎主要作用于生物的精神和感知,对于非生命体的物质,他的改变更多是视觉上的覆盖和少量物理性质的微调。

      她发现,虽然墙壁看起来光滑如新,但用手指仔细触摸,偶尔还能感觉到底下原来灰泥墙粗糙的颗粒感。虽然地面光洁如镜,但某些角落,依旧残留着难以彻底清除的、陈年污渍的微小凹陷。阳光温暖,却感觉不到紫外线应有的灼热感;花香甜美,却闻不到植物本身应有的、复杂的生命气息。

      这些细微的“不和谐”之处,如同华美袍子底下爬动的虱子,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虚假本质。但仅仅意识到这些还不够,她需要找到更具冲击力的、能够动摇阿尔瓦认知的“证据”。

      她想到了那些和她一样,曾经保持清醒的病人。比如那个总是喃喃自语、声称能听到“大地心跳”的“钟表匠”。他被霍夫曼医生拖入地下实验室时那凄惨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还活着吗?在这个被阿尔瓦“净化”后的世界里,他是否也变成了一个微笑的木偶?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去寻找可能的幸存者,寻找和她一样,在这个虚假天堂里痛苦清醒着的灵魂。

      这很危险。她不确定阿尔瓦的感知范围究竟有多广,是否如同真正的上帝般无所不知。她的一切行动,都可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但她必须冒险。

      她开始利用阿尔瓦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对她相对“放松”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扩大她的活动范围。她避开那些主要通道,选择走一些偏僻的、似乎较少被“关注”的楼梯和储物区。

      在一次探索中,她无意间来到了靠近建筑边缘的一间废弃的盥洗室。这里似乎被阿尔瓦的“改造”忽略了,或者说,他认为这里不重要。墙壁斑驳,水管锈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外面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蚊蚋般的声音,从最里面的一个隔间传来。

      “……七十三、七十四……不对……齿轮……卡住了……”

      是“钟表匠”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带着一种熟悉的、焦灼的疯癫感,与那些木偶空洞平和的语调截然不同!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隔间,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隔间里,一个瘦骨嶙峋、穿着过于宽大病号服的男人蜷缩在角落,背对着她,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嘴里反复念叨着关于齿轮、发条和心跳的破碎词句。正是“钟表匠”!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林晚的到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晚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找到“同类”的激动,也有对他处境的悲悯。她蹲下身,压低声音,尝试呼唤:“先生?钟表匠先生?”

      男人划拉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没有那该死的标准化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混乱。他的眼神游离,瞳孔收缩,看到林晚的瞬间,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去,身体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别过来!”他声音嘶哑地低吼,双手胡乱地在面前挥舞,“我听不见了!我听不见大地的心跳了!只有……只有那些声音……那些假的声音……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他的话语破碎,却清晰地指向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虚假。

      林晚心中一凛。阿尔瓦的力量似乎并非万能,至少,他无法完全抹去某些根深蒂固的精神创伤,或者,像“钟表匠”这样意识结构特殊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了那种彻底的“格式化”?他只是被压制,被孤立,被困在了这个角落,承受着真实感知被剥夺后更深的混乱。

      “我知道,”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可信,她不敢靠得太近,“我知道那些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钟表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清醒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祂……祂会听到的!”他惊恐地指着天花板,仿佛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正在俯视着他们,“祂不喜欢……不喜欢我们这样……祂会让一切都安静下来……永远的安静……”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回忆起了某些极其恐怖的事情。

      林晚知道不能久留。阿尔瓦的注意力随时可能投射过来。她必须抓紧时间。

      “听着,”她语速加快,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需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你知道有什么地方……是‘祂’可能注意不到的?或者,有什么东西,是‘祂’无法完全改变的?”

      “钟表匠”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话。他歪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然后又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地底下……地底下很吵……以前很吵……现在……安静了……但味道……味道还在……”

      地底下!实验室!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阿尔瓦虽然覆盖了地下室的入口,宣称那里“不需要了”,但那些实体的建筑结构、那些残酷的实验器械、那些可能残留的记录……它们是否依然以某种形式存在着?它们是否构成了这个完美幻境之下,无法被完全抹除的、丑陋的“地基”?

      这是一个方向!一个可能找到真实证据,甚至找到出路的方向!

      就在这时——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钟表匠”的呻吟戛然而止,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双眼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脸上的恐惧和混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标准的、空洞的、祥和的微笑。

      他被“修正”了。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

      盥洗室的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阿尔瓦·诺斯。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病号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林晚,以及她脚下那个刚刚被“恢复平静”的“钟表匠”。

      他没有说话。

      但那种无声的质问和冰冷的审视,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林晚感到恐惧。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试图寻找“清醒者”,看到了她探寻这个世界的“漏洞”,看到了她……不满足于他赐予的“伊甸园”。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晚僵在原地,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平息他可能升起的疑心与不悦的理由。

      阿尔瓦的目光从“钟表匠”身上移开,缓缓落到林晚苍白的脸上。他看了她几秒钟,然后,非常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伸出手,不是那只摘下手套的手,而是依旧戴着洁白手套的那只,轻轻拂过林晚耳边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得令人心惊胆战。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规则本身的笃定,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感到安宁。”

      他顿了顿,绿色的眼眸深邃如同寒潭,倒映着她惊惶的容颜。

      “不要……去寻找不存在的东西,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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