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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院长办公室里那场决定她命运的谈话,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立刻落下。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如同疯人院里日益浓重的湿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林晚的生活。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以往那些对她避之不及的护士,如今看她的眼神除了恐惧和怜悯,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审视的意味。偶尔,当她与某个护士目光相接时,对方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移开视线,但那瞬间的闪烁,已足以让林晚明白,自己被置于某种特殊的“关注”之下。

      护士长分配给她的杂役似乎减少了,但前往顶层送餐的频率却并未改变,甚至在某些时段,她被要求“顺便”观察并记录诺斯先生的“情绪状态”和“有无异常举动”。一张印刷粗糙的观察表格被塞到她手里,上面列着一些可笑而主观的选项:平静、焦躁、自言自语、有攻击倾向……

      林晚捏着那张表格,指尖冰凉。这拙劣的试探,像极了猎人在猎物周围布下的、显而易见的绊索。他们想知道她是如何“影响”阿尔瓦的,想把她变成又一个观察、记录、乃至操控他的工具。

      她不动声色。送餐时,她依旧遵循着最初的规则——放下,离开,不多看,不多言。至于那张表格,她每次都在“平静”选项上打勾,然后在下方的空白处,用清晰而工整的字迹写上:“无观察到的异常行为。生命体征平稳。”(她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有心跳呼吸,但这敷衍的官样文章似乎足以暂时交差)。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与阿尔瓦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院长和霍夫曼医生的目光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顶层走廊的每一个角落。她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带着衡量意味的视线,偶尔会从走廊尽头的阴影,或是某个意想不到的通风口方向投射过来。

      阿尔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凝滞而紧张的氛围。他的沉默变得更加厚重,背影透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孤寂,更添了一丝隐约的、仿佛感知到威胁逼近的警惕。有两次,林晚在放下食盒的瞬间,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扰动,仿佛他的力量本能地在他周身构筑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没有看她,但林晚知道,他的感知早已如同蛛网般覆盖了整个疯人院,任何一丝恶意的流动,都难以逃脱他那非人的洞察。

      这种脆弱的、在监视下维持的平静,在一个阴沉的下午被彻底打破。

      林晚刚结束一轮巡查,正准备返回护士站交接,护士长那张永远阴沉的脸出现在走廊尽头,挡住了她的去路。

      “怀特,”护士长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冷硬,像一块冻僵的石头,“院长要见你。现在。”

      心脏猛地一沉,但林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沉默地跟在护士长壮硕的身躯后,穿过一道道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奢华的走廊,最终停在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院长办公室大门前。

      护士长敲了门,里面传来格雷厄姆院长平稳无波的声音:“进来。”

      办公室内的景象与林晚想象的相差无几。厚重的红木,柔软的地毯,墙壁上的油画,以及坐在巨大书桌后,那个穿着得体、面容儒雅却眼神锐利的男人。霍夫曼医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急切。

      “院长先生,霍夫曼医生。”林晚垂下眼睫,用这具身体本能残留的、带着怯懦的声调问候。

      “怀特护士,请坐。”格雷厄姆院长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晚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

      “不必紧张,怀特护士。”格雷厄姆院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做出一个看似随和姿态,“今天请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工作的情况,特别是……你在照顾诺斯先生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看似随意,却牢牢锁定着林晚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林晚维持着低垂的视线,声音细微而顺从:“没有,院长先生。我只是按照护士长的指示,送饭,离开,没有与诺斯先生有任何交流。”

      “是吗?”格雷厄姆院长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但是,根据一些观察,诺斯先生最近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这在过去是极为罕见的。霍夫曼医生认为,这或许与你……独特的照顾方式有关。”

      霍夫曼适时地接话,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诱导:“怀特护士,你是否运用了一些……特别的技巧?比如,某些安抚性的言语?或者,你自身是否感觉到,诺斯先生对你……有所不同?”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紧缩。她不能承认任何事。任何关于“安抚”、“沟通”、“控制”的词汇,都会成为他们将她拖入地下实验室的理由。

      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困惑和些许惶恐的表情:“特别的技巧?我不明白,医生。我只是……很害怕。每次进去都只想快点离开。诺斯先生他……他很安静,很少动,我、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她刻意强调着“害怕”,这是最符合“莉安·怀特”人设的反应。

      格雷厄姆院长和霍夫曼交换了一个眼神。

      “害怕……”格雷厄姆院长重复着这个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但是,据我所知,你在面对一些……嗯,‘异常情况’时,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镇定。比如,顶层房间偶尔会出现的一些……视觉上的错觉?”

      他们连幻觉的事情都知道得如此清楚!林晚后背渗出冷汗。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还是阿尔瓦力量波动时被仪器探测到了?

      “我……我以为是我自己太累了,看错了。”林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扮演着一个被吓坏、试图用合理化解释来自我安慰的可怜虫,“护士长说过,无论看到什么都是错觉……我、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格雷厄姆院长审视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

      忽然,他改变了话题,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转向:“怀特护士,你的背景资料显示,你来自一个……相当闭塞的乡村。你的护理知识,似乎有些……超乎预期的扎实。尤其是,对一些精神现象的理解。”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薄薄的档案,那是属于“莉安·怀特”的。

      林晚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他们开始调查“莉安·怀特”的过去了!一个来自闭塞乡村的孤女,怎么可能拥有她偶尔流露出的、超越时代的精神病学认知?这是她最大的破绽!

      “我……我小时候,村里有个老医生,他有很多旧书,我、我偷偷看过一些……”她急中生智,编造着一个模糊的、无法查证的理由,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格雷厄姆院长看着她,脸上的温和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那层儒雅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岩石。

      “很好的记性。”他淡淡地说,将档案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但是,怀特护士,圣玛丽安庇护所需要的是稳定,是可控。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可能影响到‘那位先生’的因素,都必须被严格评估,乃至……清除。”

      他挥了挥手。

      “鉴于你表现出的某些‘特殊性’,以及诺斯先生近期不同寻常的‘稳定’,我们认为,有必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和心理评估。这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你与诺斯先生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全面评估!林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地下实验室里那些被束缚、被电击、失去人形的“失败品”!不!绝不能去!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伪装出的怯懦被真实的恐惧取代:“不!院长先生!我很好!我不需要评估!”

      霍夫曼医生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仿佛终于看到了猎物落入网中。

      格雷厄姆院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即将被送上实验台的动物:“这是为了庇护所的安全,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怀特护士。带她下去。”

      最后一句是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两名身材高大、面色冷漠的男护工说的。

      那两名护工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臂!他们的力道极大,如同铁钳,捏得她骨头生疼。

      “放开我!”林晚挣扎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不能被带走!一旦进入地下,她将永无天日!阿尔瓦……

      阿尔瓦!

      就在她被粗暴地拖向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她心中爆发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呐喊,但那强烈的、濒临绝境的情绪,像一道尖锐的脉冲,不受控制地向着顶层方向疯狂传递!

      几乎是同时——

      “嗡——”

      一阵低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质的嗡鸣声,以顶层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至整个疯人院!所有的光线——煤气灯、蜡烛、甚至窗外灰暗的天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如同濒死者的喘息!

      抓住林晚的两名护工动作猛地一僵,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格雷厄姆院长和霍夫曼医生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格雷厄姆厉声喝道。

      嗡鸣声还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响,逐渐演变成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无数怨魂共同发出的哀嚎与尖啸!墙壁开始微微震动,墙皮和灰尘簌簌落下。办公室墙上的油画歪斜,桌上的文件滑落在地。

      而林晚,在被拖出办公室门口,进入走廊的瞬间,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景象——

      走廊里,那些原本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此刻全都像是被无形的噩梦攫住!他们有的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凸出,发出嗬嗬的窒息声,仿佛正被看不见的绳索吊起;有的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蛆虫在他们皮下游走、啃噬;有的则蜷缩在角落,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磕头求饶,涕泪横流,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幻象……

      集体幻觉!大规模的、强制的、针对每个人的梦魇!

      整个圣玛丽安庇护所,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哭嚎声、尖叫声、哀求声、碰撞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抓住林晚的护工也松开了手,他们一个跪倒在地,拼命呕吐,仿佛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内脏碎片;另一个则双目赤红,开始疯狂攻击身边的同伴,仿佛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林晚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震动的墙壁,震惊地看着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场景。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阿尔瓦那庞大无匹、却充满了暴怒与毁灭气息的精神力量!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他的力量……失控了?不,不是失控!是回应!是对她刚才那股绝望情绪的、狂暴而精准的回应!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通往地下实验室的那扇厚重铁门方向,传来了霍夫曼医生凄厉到变形的惨叫!

      “不!不要过来!不是我!是院长!是格雷厄姆——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被寸寸碾碎的咯咯声,以及某种液体喷溅的黏腻声响。

      林晚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在那扇铁门附近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只苍白的手臂伸出,缠绕、撕扯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那是霍夫曼医生内心最深的恐惧吗?

      而站在办公室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的格雷厄姆院长,此刻也正经历着他的审判。他英俊儒雅的面容扭曲着,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看到了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他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抓挠,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呜咽。

      “滚开……你们这些贱民……怪物……我是院长!我是这里的主宰!我……”他的声音被恐惧吞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腥臊的气味从他身下弥漫开来。他看到了什么?是那些被他送入地下实验室的冤魂?还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最肮脏的欲望与恐惧?

      下一秒,格雷厄姆院长的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球如同死鱼般凸出。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倒气声。然后,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在极致的恐惧中,心脏骤停。

      这座疯人院名义上的主宰,就这样在他亲手打造的囚笼里,被他最恐惧、也最渴望掌控的力量,无情地剥夺了生命。

      整个庇护所,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与疯狂。但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恐惧,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意志引导着,巧妙地避开了靠在墙边的林晚。

      她像一个风暴眼中的孤岛,周围是肆虐的、毁灭性的精神风暴,而她所在的一方天地,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就在这时,前方混乱的、光影扭曲的走廊深处,一个身影,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是阿尔瓦·诺斯。

      他依旧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赤着脚,踩在布满碎屑和污渍的地毯上。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几缕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戮后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亘古寒冰般的平静。

      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此刻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神祇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非人性光芒。周身散发着肉眼不可见、却能让灵魂战栗的无形威压。

      他所过之处,那些陷入各自梦魇中哭嚎、挣扎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潮水,本能地蜷缩、退避,甚至不敢让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如同漫步在自己领土的君王,或者说……神。

      最终,他停在了林晚面前。

      林晚仰头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眼前的阿尔瓦,陌生而恐怖,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与她记忆中那个在音乐盒刺激下脆弱颤抖的身影判若两人。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只一直戴着的、染着不知是谁血迹的白色手套,露出了下面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他用那冰凉的、却异常柔软的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林晚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水。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与他刚刚造成的血腥屠杀形成了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他低头凝视着她,那双燃烧着冰冷神性的绿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阿尔瓦”的波动。他微微歪了歪头,如同一个刚刚完成了一件满意作品、期待夸奖的孩子,又像一个终于扫清了所有障碍、准备接收战利品的征服者。

      冰冷的指尖离开她的皮肤,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重塑现实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现在,没人能伤害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被他亲手化为炼狱,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按照他意志“净化”过的疯人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里是我们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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