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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种瓜得瓜(三) ...

  •   我的胡荽死得离谱,各具特色无一瞑目。
      殷自闲在旁瞧了一会,在根部撒了把碎蛋壳,告诉我倒苗非虫非病,是覆土时压了它们的呼吸缝。浇水时间也不对,导致积水如沸把根都烫烂了,所以叶缘焦黄。
      她用柳枝浸液兑淡米汤给间苗后的菜畦还魂,插薄荷驱虫,然后带我去房檐下瞧燕窝。
      我以为她是要我收集这些上好的天然肥,她却盘腿一坐就是整整一上午。我不明就里,也坐在一旁学她观察燕窝。
      过了一会肚子咕咕直叫,她爬起来掸掸裤子灰尘:“走吧,吃饭。”我跟在后头,望着她微驼的背,又扭头望了望燕窝。
      小燕子会在窝里等待母亲,后者带回食物将其抚养长大,然后看着它们远去,建设自己的新窝。谁都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燕子窝,可四海八荒已经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家。
      殷自闲还有母亲等她吃饭,我却没有任何人了。异国他乡,没有一盏灯为我亮起。
      学会新法术,拯救很多人的生命,改变其命运,亲手将一个女人送上皇位,蛆生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成就感。我以为我是可以做到的,以为自己变优秀了,对自己有了期望,到头来都是错觉。
      辛辛苦苦修仙不是为了成天跟凡人在田间地头忙活,是要做大事的,具体啥大事不知道,反正是要做的吧。
      我开始怀疑整件事的意义,怀疑被送到这里是时空出了问题。
      我想到国君的话:马上就要亡国了,不用再种了。殷尚友回忆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平静,轻缓,淡淡的悲凉。
      与上个时空截然相反,这里每个人都淡淡的。
      除了种植,殷自闲跟我没什么交流。待在这里这么久,她肯定明白我不是什么旅人,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但她从不问。永远气定神闲心无旁骛,不违农时不逆天意。
      她不再要求我准时完成作业,而让我多花时间发呆,看看风景摸摸土壤,坐在树下感受叶往哪个方向长、水向何处流,风闻起来什么味道。
      我在旁瞧她干活。豆渣和鱼肠制成的阳肥可促进生长,在日落前施;草木灰和淘米水制成的阴肥可滋养作物,在黎明前施。剪些头发沤肥,用冬瓜皮、雪梨核、豆腐泔水沤三白汤,专治僵苗。
      畦旁埋入空竹筒,每日晨起贴耳倾听,时而叮咚如玉,时而沉闷似雷,前者水盈,后者水竭,只要不是没了声响就没事。
      起身听见空中有扑翅声,她说这是信鸽,三日后有霜冻,该收胡瓜了。她给我套上鹿皮护膝,带我去冰窖地脉种寒芹。
      如果苗倒伏流黄水就是软腐病,先拔除病株,再撒石灰;如果叶背生了白粉就是霉病,要喷韭菜汁,午时通风,减肥;如果出现虫瘿,就用针挑虫卵,涂桐油,挂黄板。
      小到民间迷信偏方,比如怎么挂红绳、念哪些咒,大到潜叶蝇、蚜虫、夜盗蛾等各种害虫如何防治,无不倾囊相授。
      我对害虫姊妹有点感情,更不敢靠近鸡鸭,虽然比它们大很多,但这份恐惧写在基因里。如果殷自闲看到我的真身,会吓晕过去还是追杀我呢?希望这世间能少一个厌恶我的人。
      如果说阿狐是划开我的一把利刃,殷自闲就是冲洗伤口的一捧清泉。
      前者劈头盖脸给了我一记重拳,撕开数千年一潭死水庸庸碌碌的生活,一把火将我心里那片长满荆棘的栅栏烧成灰烬。我意识到“老实巴交”不是褒义词,懦弱无能并非自己本性,而是不得不适应环境的生存策略。
      我第一次大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质疑原有那个“扫厕所的阿趣”,允许自己第一次向整个世界伸出中指,哭泣、呐喊、咒骂,发泄忿恚与委屈,发誓再也不要逆来顺受,要改变,要坚强,要靠自己的双手伏地而起。我有了野心。
      我以为自己可以变成阿狐那样,以为新修炼的法术多么天才无敌,足以立一番事业。随之而来的却是迷茫,是明明身怀法术却无处施展,是漫长的沉闷日常。
      哦,我忘了这才是现实生活,不是每天都有法阵,不是每天都要跟魔君斗智斗勇想法子救人,没人要造王,没人要谋反,没人要杀人,只有柴米油盐吃喝拉撒。
      我既为转瞬即逝的自负和狂妄内疚,又隐隐感到一丝解脱。不用再绞尽脑汁,不用忍受锥心之痛,只要吃了喝了,到园圃种菜。
      我害怕被审视、被揣测、被评价、被厌恶,一次次因种不出菜、干不好活而焦躁伤心,又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与满足。
      不管我做得如何,不管周遭发生什么,殷自闲都不作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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