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陶迈和杨小桐，这关系到现在也算是反复了好几次，有时候好点，大多数时候都很差。陶迈在经过了这一天之后，决定往后就和杨小桐做普通朋友。这个需要杨社长的鼎力配合，所以他就和杨小桐说了。对方虽然各种不愿意，却也总算是勉强答应了。有朋友做总比连朋友都做不成要好。

　　杨小桐早上顶着个鸡窝头从沙发上爬起来和陶迈说：“我都答应和你做好朋友了，咱俩之间也就别瞎客气、也别算那么清楚。搞得跟做生意似的。”

　　可能是因为刚起床，杨小桐说话有些口齿不清。陶迈隐约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个词儿却一下子就从耳边滑过去了。没抓住。

　　“这个，我只能说我尽量吧。”陶迈正在厨房煎鸡蛋，“鸡蛋要全熟的吗？”

　　杨小桐揉着眼睛探头过去看：“还有我的份啊？哎哟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做早餐。我也来帮忙吧。”

　　杨社长挽着皱皱巴巴的衬衫袖子就要动手，陶迈赶紧提醒他还没有洗漱。两个人一起手忙脚乱了一下，杨小桐才彻底醒过来，先往洗手间那边去了。

　　陶迈的小家没有餐桌，吃饭的时候两人就在茶几上将就一下。这顿早餐勉强算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虽然杨小桐只负责把面包放进烤面包机里，等着它烤好再拿出来而已。

　　杨小桐和郭睿一样，喜欢吃溏心的蛋。陶迈还按照杨社长的口味撒上了盐和黑胡椒。不过郭家父子连自己烤个面包都想不起来，杨社长却会殷勤而又狗腿地围着全自动的烤面包机转来转去。有对比才有发现，杨社长看似没心没肺，偶尔不经意的举动居然会让人觉得挺窝心。

　　吃过疑似爱心早餐，杨社长开车送陶迈去单位。短短十分钟的车程里杨社长一直怀疑自己是美梦还没醒，还觉得天空都比往常蓝了一些。

　　把对方送到了国图公司的办公楼下，他方向盘一打就回了自己家了。昨晚睡得不太好（睡沙发来着）现在要重新睡，睡好了换身衣服再去单位，正好赶上吃午饭。从开篇到现在，杨社长总是把时间掐得如此精准，令人佩服。

　　陶迈却没有他这般清闲，进了办公室就开始审下面编辑交上来的稿子，等到想起来喝口水，才发现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

　　他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儿，顺便把看过的稿子给编辑室的编辑们送回去。审计所的人回来了，继续征用了隔壁的会议室。之前是两个审计员，中期报告之后，居然变成了四个人。

　　陶迈在会议室的门前愣了愣，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午休前，郭建新溜溜达达地过来了：“陶迈，别太辛苦了。”

　　陶迈摘下眼镜来揉了揉眼睛，顺从地缩小了文档的窗口，表示工作到一段落。郭建新满意了，靠在他的桌边漫不经心道：“今天早上到的有点晚啊？”

　　早上和杨小桐牵扯了半天，出门晚了。陶迈笑了笑反问：“要扣我奖金吗？”

　　出版局下属单位对于考勤全都不是很严格，没有任何一家出版社上下班要打卡，偶尔迟个到早个退算不得什么。所以这只是个玩笑。但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郭建新的哪根心弦，他有些勉强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陶迈估计是杨小桐那辆整个出版局唯一的讴歌被他看到了。或者被别人看到，闲话传到了郭建新耳朵里。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郭建新再次开口：“陶迈，你是不是真觉得在我身边待不下去了？”

　　陶迈心想，果然。

　　“我想我总有一天会留不住你。不知道十年前我是否还有些能吸引你的东西，现在我老了，过不了几年就快成了个老头子了，你想离开我我也很理解……”

　　“不是你想的那样。”陶迈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因为杨小桐，我向你保证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朋友——他还不如信号呢。你不能连我的人际交往都要限制吧？”

　　“我当然不想干涉你和什么人来往，但是那个杨小桐明显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没有兴趣，就算为了他好你也应该和他划清界限，让他不要在你身上浪费精力了。”

　　陶迈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说出这种话来。这都不叫干涉，什么样才叫干涉？就差直接禁止自己和杨小桐见面了。

　　而郭建新也十分焦虑。他也是没有想到，昨天杨小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表现只能得个负分，但是他和陶迈的关系却越来越融洽了？今天早上两个人竟然还一起出现。杨小桐这样的不着调似乎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让郭建新完全措手不及。

　　陶迈皱眉看着他。一瞬间他只想大喊你究竟算我的什么人要把我禁锢到什么地步？？但是他忍住了，一切的不甘愿和逆反心理，就像垂死挣扎的余烬，闪耀了一下之后终究要归于寂静。

　　因为郭建新继续说了：“我知道这些年一直要你照顾我和小睿，是难为你了。但你就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还年轻，选择余地那么大。我要了你。现在我人过中年，你如果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社长，咱们别在单位说这种事行吗。”陶迈低声恳求。他困窘极了，这些事情即使在家里说他都会觉得有些难堪，何况现在还是工作场合。

　　郭建新握住陶迈冰凉的手道：“我关好了门。陶迈……”

　　“您今天怎么了？”陶迈挣扎着将手抽回来，“我压根就没说过要走，我也根本无处可去。不用提醒我也知道，没有社长，我就一辈子窝在巴掌大的小村子里了。……我现在的人生，是您给的。”

　　陶迈说到最后，连目光都黯淡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不这样郭建新就不会满意。就像由自己亲口念出的咒语，不停的重复让陶迈屈服了、认命了。

　　郭建新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他正值壮年事业也处于上升阶段的时候，有各种再婚对象可以挑选的时候，他选择了陶迈。除了一直资助对方念书，他也将陶迈领入了出版行业。现在郭建新走到顶点了——一社之长，再升只能是往出版局里调动，但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他也不若当初那样年轻了，反而陶迈的人生事业正意气风发……郭建新几乎把话挑明了：陶迈你要是走了，那你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而陶迈自己也认同这种观点。

　　所以他只能留下来。

　　郭建新仔细观察着陶迈，见他消沉地靠在椅子里好像完全放弃了挣扎，才伸手揉了揉陶迈的头发：“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当然不说这个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陶迈深吸了一口气，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太糟糕。

　　“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相处嘛。”郭建新一面回头继续看着陶迈，一面率先向门口走去，“工作怎么样，还顺利么？”

　　陶迈起身跟上去，努力想和郭建新“像以前那样好好相处”，便随口应答：“我这边挺顺利的……对了，审计的人怎么越来越多？有什么问题吗？”

　　郭建新脚步微顿，眯起眼睛道：“财务的那些事情你不懂。你也不用管。把你的书做好就行了。”

　　陶迈噎住，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拂了他的逆鳞，这语气，听起来根本就不想要好好相处啊！他只好闭紧了嘴，目光滑到一边。这个上午，工作累脑子、郭社长累心。陶迈现在连生闷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麻木地想着郭建新也许是到了更年期。

　　***

　　杨社长正在出版局的员工食堂里，请审计人员和社里的会计们吃饭。要个小间，点几个小炒，是一顿简单实惠的工作餐。

　　汉文社这边的审计工作很快就要进入收尾阶段了。作为清产核资最重要的部分，这一块儿只要顺利结束，就可以上报清产核资结果，等待批复做后期调账等等。胜利的曙光已然在望。

　　“小张，这阵子辛苦你了啊。”杨社长帮审计所扎马尾辫的女审计员倒果汁。

　　其实他也愿意出去找个好馆子吃饭，但是毕竟是带着审计的人，太铺张浪费也有点棘手。不过据食堂也有好处，气氛和平时中午差别不大，大家都放得很开，嘻嘻哈哈地开吃了。杨社长在社里是天生人缘好，他年纪轻又没什么架子，为人随和，一张好皮相也招人喜欢。

　　杨社长夹了几筷子鱼香肉丝，又开口问道：“哎，对了，我们社没什么问题吧？”

　　小张点头：“您放心，这几年的账目我和几位老师都核对过了。资产方面账实背离也不严重。到时候工作报告我们这边出出来，和您社里的报告一起交上去应该没有问题的。”

　　杨社长满意地道“那我就放心了”，一面盘算着吃完饭别忘了到大厅里拿个香蕉。

　　已经十一月底了，屋子里有暖气还挺舒服，外面就渐渐冷得让人有点受不了了。本来每个周三的下午应该去打羽毛球——社里包了一年的场地，但是杨社长今天看着窗外阴霾的天气就懒得动换。他把房门一关，窝在电脑前面打开了MSN。

　　自从上次在陶迈家过夜，到现在已经又是一个月过去。这之间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月中也有两次朝花社的人来出版总局这边开会，可是郭建新总是老母鸡一样跟在陶迈身边，让杨小桐倒足胃口。

　　所以杨社长只好利用聊天软件来一解相思。他算着陶迈这时候也该差不多吃完午饭了，就先发了个红扑扑的笑脸表情过去，然后紧跟着发了个窗口抖动。

　　过了大概一分钟，一个问号发过来了。杨小桐见了赶紧手指翻飞。

　　小梧桐（韩大爷抛弃我了？）：回来了？我中午请审计的人吃了饭，就快解放啦*^_^*

　　屏幕另一边的陶迈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杨小桐交换了MSN了，反正最近两个人没事就聊上两句，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切都很正常，第一信号也常常和他瞎聊些“今天买了个移动城的纸膜牛逼极了”之类的话题，所以陶迈对于现在他和杨小桐的这种关系，还是很满意的。

　　他还发现，两人之间也可以有正常的交流，就比如现在——

　　陶迈（江汀…………）：你们社清产核资到什么阶段了？

　　小梧桐（韩大爷抛弃我了？）：快结束了，审计员在做总结报告。

　　陶迈觉得惊讶：“效率真高，我们这边四个人又忙活了一个月了，没完没了。”

　　杨小桐半是开玩笑地打了一句你们社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结果陶迈半天没回话。杨社长有点吃不准，就赶紧找补回来：“不过我们社规模比较小嘛，像是新星出版社，听说一下派过去十几个审计员。”

　　陶迈（江汀…………）：嗯，账务什么的我不太懂。

　　小梧桐（韩大爷抛弃我了？）：没事，编书什么的我也不太懂*^_^*。

　　杨社长趁热打铁见缝插针问道：“最近有没有时间出来玩啊？韩旭现在一下班就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陶迈想了想，打字：“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什么精力出去。……而且还要准备年底的书展。”工作太忙，还被某人管东管西。因为不想让郭建新再胡思乱想，给彼此添麻烦，陶迈索性把可有可无的应酬全都取消了。

　　“没关系，工作最重要。”杨小桐慢慢敲下几个字，也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急不得，杨社长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且，陶迈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让他发现一个新的机会正摆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