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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茑萝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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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商和清和还在对着成年人唠唠叨叨。
尘焕立刻放飞了这些孩子。
蒸肉,尤其是白碟子里的蒸鱼,在庆典山丘下等待他们。
稜肆故意磨磨蹭蹭。
她拍一下辛周的肩,沉着脸,“我好像还没有完全从冥想中回来。我想在林间多待会儿。”
辛周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不许去。”
稜肆并不意外,“好吧。”
辛周一移开视线,她就蹿上天跑了。
她离地时刮起的小风扫着前面两人的脖颈。
她刚站过的地方正上方就是阿莱芙之星。
就和她一蹬地跳到了那颗星上一样。
“她跑啦!”荻杨愤恨,“肯定是跑去玩了!什么沉思,你信她呢!”
“我知道。”辛周放松一下腰板又很快站直,“但我饿死了,懒得管她。”
“我也饿死了,不然我也去玩。”
荻杨弯下腰捂着胃,
“真羡慕稜肆,你一点都不约束她。我哥哥怎么就总是管我。领主的孩子真不好当。”
“我也不轻快呀。”
辛周在草地上坐下。
悄悄打量辛梧和双亲。
他们把小妹妹们照顾得挺好。
看来今晚她不用再去伺候了。
“你又不用承担什么实打实的责任。我呢,下一次,就得站那儿甩灯了。”
辛周抱怨。
“你确实惨,捞不着玩,一直都在学东西。”
荻杨皱着眉,
“但是,你不要伤心得这么早。要是我哥死了,我就得当领主。一个像我这样的头儿,才是你们倒霉日子的开始。”
“说什么玩意儿!”
辛周终于忍不住捶打荻杨的后背。
奇怪的是,她责怪荻杨说得恐怖,却不由自主地在这恐怖语句中得到一丝畅快。
混杂着愧疚和罪恶感的畅快。
她耳边好像回荡着一只被久久压在石头下的猛禽的尖叫。
“要是我弟弟也背着我这么咒我,”
一个人在她们身后说。
她们一起回头。
“我就把他绑在鲛人们的栓鱼桩上!”
身后的少年说。
“鸦朔!”荻杨跳起来,“杪秋氏族的叛徒!”
“叛徒”长她们一岁,亮蓝眼睛嵌在一张全氏族最俊俏的脸上,云雀木般的腰板故作潇洒地弯斜着。
“别说这么难听。”鸦朔眨着神灵飞扬的蓝眼睛,“我才不是叛徒,我是先遣。”
“你就是叛徒!”荻杨愉快地拍打身边的冬季草绒,“坐这儿,叛徒!你们这些放弃游牧和流浪,跑去跟鲛人一起定居的叛徒!”
“都说了是先遣。”
鸦朔坐下,从荻杨盘里拿走鱼肉,
“告诉你,你现在骂我是叛徒,回头你就要骂整个氏族。我们过的定居生活,接下来你们都要去过。”
荻杨不傻。她完全可以理解鸦朔的话。但她懒得思考不感兴趣的事。
她哼一声,端着盘子去领新的鱼肉。
“呀,辛周。”
鸦朔这才跟在场的第二个人打招呼,
“你收拾得真整齐。你挺好的?”
“挺好的。”
辛周已不再进食。
她把双手在饰着银星的袖子下叠起。
聚风师傅在不吃饭时就应该这样坐着。
“鸦朔,你终于从北边回来看我们了。你说的定居,是什么意思?”
“定居……就是定居啊。”
鸦朔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我们一家这几年都住在清江原和清光河,不游牧,不迁徙。只种地,捕鱼,跟鲛人做邻居,跟他们过一样的生活。过段时间,你们也要去过这样的生活。览幸大人已经跟我妈说啦。春天你们就会搬过来。”
“接下来的那个春天?”
辛周端起装冰茶的凉风石杯,喝一口。
“对。”
鸦朔答。
辛周非常震惊。
她从未定居过。
自出生起,她就跟随氏族游牧和迁徙。
这就是西尔芙一族的生活方式。
鸦朔一家几年前就离开氏族去北边定居,过着有悖传统的全新生活。
所以被戏称为“叛徒”。
“真的全都要去定居吗?”她保持着表面镇定,“我们所有人?”
“是啊!”
鸦朔侧过眼打量她,
“怎么,你不想?我们这几年还挺满意的。你有什么看法吗?”
“没看法。”辛周微笑,“我乐意去看看你们的生活。”
“心里一套,嘴上一套。”鸦朔摇晃她的肩,“你真的已经不把自己当个小孩啦!季商大人和清和大人到底教了你什么东西?他们害了你!”
“师傅没有害我。”
辛周心情沉重。
“鸦朔,不要瞎担心。等我搬过去跟你们一起住,你就发现,什么都没变。咱们还要一起溜风,钻星河柳,追鸟。我很期待这些。”
“你过来跟我们一起遛鱼。”
鸦朔笑,
“那也很刺激。”
“好啊。”
辛周又喝了口冰茶,胸口就刺痛起来。
鸦朔给拿鱼肉回来的荻杨让位,
“辛周,你只问我所谓的氏族大事,却还没问我管弦的事呢!你不想知道他的气喘病怎么样了吗?”
“啊,对。”
辛周拿过别人随手丢在草地上的长颈茶壶给他俩倒水,
“管弦怎么样啦?”
“今晚没来吗?”
荻杨抓着鸦朔的兜帽,
“我刚才看见你爸妈了,就是没见着你老弟!”
“没来,”鸦朔拽回兜帽,用力拍打荻杨的头,“而且,没像你一样背地里咒亲哥死!”
“哎呦!”荻杨低头闪躲,“谁想他死啊!他要是死了,我就得当领主。我不要当领主。我一成年就要离开这个氏族。咱们几个去建一个新氏族。你来当新领主,鸦朔,因为你年纪最长!”
“好家伙。”
鸦朔敬畏地摇头,
“你真会坑害我。”
辛周端着晶亮透明的茶壶,叹气。
“怎么?不愿意了?”荻杨在他们脑门上指指点点,“小时候,你俩可一个比一个信誓旦旦!”
“我倒是愿意,管弦也愿意。”鸦朔指指辛周,“这家伙可身不由己咯!”
辛周又叹气。
“聚风师傅可不能走,对不?”
鸦朔同情地念念有词:
“师傅们已经跟氏族绑在一起了!我们的新氏族如果也想要个师傅,必须得自己找,或者自己培养。”
辛周猛地丢开茶壶和茶杯。
“你把嘴巴闭上。”
鸦朔大张开嘴又闭上,然而眼神兴奋。
辛周则黯然神伤。
只有荻杨,兴冲冲地往白鱼肉上浇生咸油。
冷茶映着光亮,一晃一晃。
天上星光,地上庆典森林灯光。
荻杨那头夜空蓝的发丝在所有光中一丝一丝地摆来闪去。
辛周的小妹妹辛聆也有一头夜空蓝长发。
在昏纷花照耀下,那些发丝跟随着梳子一根一根地次第闪烁,展示光彩。
辛聆的头发异常浓密。
她才六岁。
不论除夕还是新正月的初一都不必守夜。
庆典结束,人们把她带到温厚松软的绵绵藤上,摘下她的环冠,让她睡个无拘无束的长觉。
多数人习惯枕草而眠。
但会给孩童和病弱者搭帐篷。
小辛聆就睡帐篷。
“把帘幕放下来。”
辛梧叮嘱辛周,
“夜风很冷。”
“这就算冷了?”
稜肆蹲在荒原上,
“我说,别这么娇惯她。我小时候你们也没这样关切我!”
她头上有泥,嘴角有伤,袍子上挂着野生火清鸟的羽毛。
辛周已经把手指放在帘幕上,“你安静点。快睡觉吧。”
“别关帘子!”辛聆坐在藤堆上阻止辛周,“我要看焕肖星!”
“你要是给吹伤了,就不想看焕肖星了。”
辛梧按住乱动的小女孩,持续而专注地替她梳理长发。
辛聆的脸还是圆的,身形没抽条,看不大出成年西尔芙清瘦高挑的样子。
脱下外袍后,层层叠叠的孩童式内裙从她胸口一直垂到膝下和身侧,好像一朵朝下倒扣的蓬蓬花。
她的圆脑袋堆在这朵花上,满头长发堆在肩背。
像个用雾絮和绵绵藤堆出来的娃娃。
“你怎么这么可爱,小东西?”
辛梧低下头,双手搓小妹的头发和脸蛋,用自己的脸颊蹭她,
“我好喜欢你呀,小绒绒鸟!”
辛周只把帘幕放下一半。
星光从帐幕外透进来,照亮一半地面。
她也放松肩膀侧卧,手肘撑地,看长姊给小妹梳头。
她们那样美丽、柔润和明亮。
就像春季花环星座旁的茑萝星云和珍珠星。
她们是她责任感的来源,也是她心中最柔软最松弛的地方。
“哎哟,酸溜溜。”
稜肆躺倒,脚后跟敲一下地。
“你们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对吧?你们挤着取暖,我要去流浪!”
她肯定是闹着玩,大家都知道。
不过,她跳过来扯开帘幕,这可惹到了帐里三人。
辛梧立刻用藤条堆把辛聆严严实实地捂起来,辛周则追着稜肆跑出去。
“你来抓我!”
稜肆低笑,蹿天。
她没笑得太放肆。
西尔芙毕竟还是严于律己的。
辛周追着她踩着风跳起来。
肢体和灵魂一起陶醉在自由与快乐中。
稜肆逃走:
“雪球滚,铃铛掉,你唱祷歌全跑调!”
辛周飞扑过去。
她们一起在风中滚远。
她们的母亲躺在地上冲辛梧喊,
“把帘子给辛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