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10、神堕凡尘

　　方嘉钰被囚于那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殿堂，已不知时日。

　　顾一构筑的意念囚笼，不仅禁锢了他的自由，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他与外界恐惧的来源彻底隔绝。

　　他无法再感应到下方万千梦境的波动，无法汲取那些杂驳却至少能维持存在的“食粮”。

　　神力，如沙漏中的细沙，正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最初，他还能剧烈挣扎，暗影轮廓翻涌沸腾，试图冲垮锁链，撼动殿堂。但每一次反抗，消耗的都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本源。

　　锁链纹丝不动，殿堂稳如磐石，而他，却愈发虚弱。

　　那原本由纯粹暗影与星尘勾勒的、非人而神秘的轮廓，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时而模糊，时而……过于清晰地凝聚。

　　仿佛力量不足以维持那种虚无的姿态，被迫显露出更“实在”的形态。

　　偶尔，在力量剧烈波动时，那轮廓甚至会隐约勾勒出类似人类五官的模糊阴影，虽然转瞬即逝，却已是前所未有的暴露。

　　他蜷缩在冰冷的王座上，锁链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抬头。

　　一种源自存在根本的虚弱感，蔓延至“灵魂”深处。他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编织梦魇的神明，更像一个能量耗尽、亟待补充的……残次品。

　　顾一每日都会来到王座前，沉默地注视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疯狂未退，却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近乎贪婪的怜惜，以及一种确认所有物状态般的审视。

　　他能感觉到方嘉钰的虚弱。

　　“你需要恐惧，对吗？”顾一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堂长久的寂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方嘉钰虚弱的意识上。

　　方嘉钰没有回应，甚至懒得抬眼看他。

　　顾一却仿佛得到了确认。他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混合了了然与宠溺的意味。

　　“别担心，”他低语，如同安抚闹脾气的宠物，“我会喂饱您。”

　　顾一开始了他的“饲喂”。

　　他并非去外界捕捉恐惧，而是挖掘自身。

　　他站在王座前，闭上眼，开始刻意地、细致地回忆那些深埋心底的、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年幼时亲眼目睹魔物吞噬亲人的血腥场景；训练中一次次濒临死亡的无助与绝望；信仰动摇时内心撕裂般的痛苦……

　　这些被他以钢铁意志封存的记忆，此刻被他主动撕开，鲜血淋漓地摊开在方嘉钰面前。

　　浓郁的、带着血腥气的恐惧与痛苦，如实质的黑暗能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主动涌向王座上方嘉钰那虚弱的化身。

　　方嘉钰猛地一颤！

　　这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强烈，甚至比顾一以往在噩梦中产生的更加原始、更加黑暗！它直接作用于方嘉钰濒临枯竭的本源，如同甘霖落入龟裂的土地。

　　他的身体本能地开始汲取，锁链都因这能量的流动而发出细微的嗡鸣。

　　但伴随着力量补充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屈辱与惊悸。

　　顾一在主动为他制造恐惧。他清楚地知道他的需求，并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喂养”他。

　　这种行为，既残忍，又带着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温柔。

　　顾一睁开眼，看着方嘉钰因汲取力量而微微舒展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他伸手，虚虚地抚过锁链，轻声道：“看，您需要我。只有我能让您活下去。”

　　随着被“饲喂”的次数增多，方嘉钰的虚弱状态得到些许缓解，但那固化的囚笼和锁链依旧存在。

　　他的化身在汲取了源自顾一的、高度“提纯”的恐惧后，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变化。

　　它变得越来越清晰。

　　暗影的质感在消退，星尘的光芒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实体的朦胧感。

　　轮廓更加稳定，甚至偶尔能看出一个修长而略显单薄的人形影子，虽然依旧没有清晰的五官，但已与最初那团完全非人的存在相去甚远。

　　更让方嘉钰惊恐的是，他对这具化身的控制力也在下降。

　　有一次，在顾一“饲喂”完一段尤其痛苦的记忆后，方嘉钰因那过于浓烈的负面情绪冲击而意识涣散，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与厌烦的叹息。

　　那不是他作为“神”应有的、冰冷的意念波动。

　　而是一个清晰的、年轻的、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男性嗓音。

　　虽然轻微，虽然转瞬即逝，但在这寂静的殿堂里，无异于一道惊雷！

　　顾一抚摸锁链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倏然抬头，蓝色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王座上那愈发清晰的轮廓，仿佛想透过那层迷雾，看清其下隐藏的真正面容。

　　“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您刚才……说话了？”

　　方嘉钰悚然一惊，立刻收敛所有意识，重新归于死寂的沉默。

　　但已经晚了。

　　顾一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狂喜的笑容。

　　他像是找到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玩具，开始更加频繁、更加投入地进行“饲喂”，并紧紧盯着方嘉钰的每一个细微反应，期待着那“人”的一面再次流露。

　　方嘉钰的状态时好时坏。

　　在顾一持续不断的、带着偏执关注的“饲喂”下，他的神力勉强维持在一个极低水平，不再持续衰退，但也无法挣脱禁锢。

　　那种虚弱与无力感，与他前世作为社畜，连续加班后头晕眼花、只想躺平的感觉诡异地重合了。

　　尤其是在一次顾一不知疲倦地、反复“回忆”并“投喂”了长达数小时的负面情绪后，方嘉钰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被塞满了乱七八糟代码的CPU，即将过热宕机。

　　顾一还在低声叙述着某次惨烈战役的细节，试图榨取更精纯的恐惧。

　　方嘉钰昏昏沉沉，被锁链禁锢的身体连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出来。

　　听着耳边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负能量汇报”，他残存的意识里，某个属于前世社畜的开关，仿佛被按下了。

　　在顾一停顿的间隙，一句极其微弱、带着浓浓倦怠和不耐烦的嘟囔，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

　　“……这班真是上不下去了……”

　　“……”

　　殿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一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嘉钰瞬间清醒，恨不得把自己刚才那点意识残片都给嚼碎了咽回去！

　　顾一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彻底的茫然和困惑。他显然无法理解“班”这个字眼在方嘉钰前世语境中的含义。

　　但那种语气，那种充满疲惫、抱怨、却又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摆烂情绪，与他认知中“神明”该有的任何状态都截然不同！

　　那不是神谕，不是低语，那更像是……某个被工作压垮的年轻人在发牢骚？

　　困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新奇、更加兴奋的光芒所取代。

　　他凑近王座，几乎将脸贴到了那愈发清晰的人形轮廓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探寻和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喜悦：

　　“您……刚才说什么？‘班’？那是什么？您的神职吗？还是……”

　　方嘉钰紧闭“双眼”，如果他有的话，彻底装死。

　　但顾一却不依不饶，他像是找到了解开谜题的关键钥匙，开始围绕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和那种奇异的语气，不断地猜测、追问，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方嘉钰融化。

　　神明的外壳，在这一刻，裂开了一条再也无法忽视的缝隙。

　　方嘉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他一方面不得不依赖顾一的“饲喂”来维持存在，另一方面，又极度恐惧在虚弱或意识涣散时，暴露更多属于“方嘉钰”这个个体的、凡俗的痕迹。

　　而顾一，则完全沉浸在这种“剥开神性”的病态乐趣中。

　　他的“饲喂”变得更加“精心”。

　　他不再仅仅挖掘痛苦的记忆，甚至会刻意营造一些能让方嘉钰情绪产生波动的场景——比如，假装要切断“饲喂”，观察方嘉钰本能流露出的焦急；或者，在“饲喂”时，用指尖长时间地、暧昧地描摹那愈发清晰的人形轮廓的锁骨、手腕等位置，感受那之下意识的颤抖。

　　他发现，这位“神明”在虚弱时，不仅会冒出奇怪的牢骚，还会在某些过于亲密的触碰下，流露出类似“羞愤”的情绪波动。

　　这比恐惧，更让他着迷。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关系。

　　顾一是饲主，提供生存必需的食粮，同时细致地观察、逗弄着他的囚鸟。

　　方嘉钰是囚鸟，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接受饲喂，却在过程中一点点丢失作为神明的神秘与尊严，暴露出脆弱的、近乎人性的内里。

　　锁链依旧冰冷，王座依旧威严。

　　但被困于其上的，不再是不可触及的神祇，而是一个会疲惫、会抱怨、会因过于亲密的接触而感到无措的……存在。

　　顾一看着王座上那清晰了不少的、带着脆弱感的人形轮廓，眼中充满了占有的满足与更深的好奇。

　　他知道，他囚禁的，远不止一个神明。

　　他开始渴望，窥见那神性之下，完整的、真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