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妖叹》居里杳杳

34、旧债未偿新局开，妖心剑意两相埋

　　山巅的风停了许久，何舒云望着烈箐鎏金的眼，心头那道十年的疤像是被温水浸过，疼得酸软，却又奇异地熨帖。

　　“师尊。”烈箐忽然开口，声音是她独有的、带着点狐妖特有的尾音，却又因着身份沉淀出几分沉稳，“仙盟的人还在山下晃悠，咱们……该走了。”

　　何舒云一怔，这声“师尊”，是烈箐在人前绝不肯叫的。她如今是千妖阁阁主，是万妖敬畏的主，在外人面前，她只肯喊她“何大师尊”，或是干脆连名带姓地叫“何舒云”。唯有在这般只有两人的境地，她才会卸下所有铠甲，变回那个会红着脸扯她衣袖的阿烈。

　　“好。”何舒云声音微哑，她抬手，想去碰烈箐胸口那道若隐若现的疤——那是锁妖剑留下的印记，是她一辈子的亏欠。

　　烈箐却侧身避开了，鎏金眸子弯了弯，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师尊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看看，当年那几剑到底有没有把我钉死在千峰岭的石头缝里？”

　　何舒云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腾起一层热意。这丫头，在外人面前伶牙俐齿怼天怼地，把道理讲得滴水不漏，回了她这儿，却总爱用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把那些沉重的过往都搅成一滩浑水，叫人哭笑不得。

　　“没个正经。”何舒云收回手，故作冷淡地转身，青绿色的广袖在风中拂开，“千妖阁的事，你还没同我细说。”

　　烈箐快步跟上，赤金鞭在她腰间晃出清脆的响。“能有什么细说的？一群没家的妖，聚在一块儿讨生活罢了。”她顿了顿，凑近何舒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狐妖的狡黠，“不过师尊要是肯屈尊来千妖阁坐坐，那些小家伙们得把您供起来——毕竟，您是他们阁主放在心尖上的人。”

　　何舒云的耳根又热了。她知道烈箐在外是如何护着她的。仙盟那些人暗地里没少散播她的谣言，说她是“诡道余孽”，是“妖阁同党”，每次都是烈箐亲自出面，不卑不亢地将那些污言秽语一一驳回去，末了还要补上一句：“我千妖阁与何大师尊清清白白，倒是某些人，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前辈，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那话里的锋芒，那护短的劲儿，叫人想忽略都难。

　　两人一路无话，却并不觉得尴尬。烈箐偶尔会指给何舒云看，哪片云是千妖阁的地界，哪座山住着她捡回来的傻妖。何舒云便静静听着，看着她鎏金的眼在谈及那些妖时，亮得像盛满了星子。

　　行至半山腰，却见前方林子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修士，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尘子星——此刻他已换回了男儿身，正吊儿郎当地啃着一个野果，见了何舒云和烈箐，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挥手：“何师尊！烈阁主！这儿呢！”

　　烈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赤金鞭在掌心转了个圈，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尘子星，你又在搞什么鬼？”

　　尘子星吐掉果核，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南……就是我那师兄，听说您二位在这儿，非要来‘请教’几句仙妖两界的‘友好往来’。”他说着，朝那月白长衫的修士努了努嘴，“这位是南岭宗的少宗主，金阮棠。”

　　金阮棠上前一步，对何舒云微微拱手，目光却落在烈箐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烈阁主，久仰。在下金阮棠，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同阁主讨教几句关于‘妖修入正道’的看法。”

　　烈箐抱臂而立，鎏金眸子冷冷地扫过他：“南岭宗的少宗主倒是清闲，不去管自家宗门的事，反倒来操心我妖族的活法。怎么，是觉得我们千妖阁的妖，吃了你们南岭宗的米了？”

　　她这话绵里藏针，既点破了金阮棠的多管闲事，又暗讽了南岭宗管天管地的做派。金阮棠的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却还是维持着风度：“烈阁主言重了。只是近来仙盟对妖族多有猜忌，在下也是想……”

　　“想替仙盟来探探我们的底？”烈箐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金少宗主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回南岭宗多练练剑，免得哪天遇上真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舒云在一旁看着，心头微叹。阿烈还是这般，对敌时半点不让，言语锋利如刀，却又总能卡在理上，叫人反驳不得。

　　尘子星见气氛有些僵，忙打圆场：“哎呀哎呀，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金师兄也是好意……”

　　“好意？”烈箐冷笑一声，赤金鞭“唰”地一声抽出，鞭梢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我千妖阁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好意’。金少宗主，请回吧。”

　　金阮棠的手在袖中攥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既然烈阁主不愿谈，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只是还望阁主记住，仙妖殊途，强行相融，未必是福。”

　　说完，他竟也不多做纠缠，带着人转身便走。

　　尘子星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这金阮棠……还真是个倔脾气。”

　　烈箐收了鞭，鎏金眸子瞥向他：“你少跟他鬼混。南岭宗与仙盟走得近，没什么好下场。”

　　“知道啦阁主！”尘子星嬉皮笑脸地应着，又转向何舒云，“大师尊，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躲着仙盟吧？”

　　何舒云望着千峰岭的方向，那里曾是她的家，如今只剩一片焦土。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躲是躲不掉的。当年莫千门的债，仙盟的账，我总得一一算清楚。”

　　烈箐鎏金的眼瞬间亮了，她上前一步，站在何舒云身侧，赤金鞭与软剑的冰纹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师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您要算账，我千妖阁的妖，随您调遣。”

　　尘子星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算我一个！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给您二位打个下手、递个消息还是在行的！”

　　山风再次吹起，卷着三人的衣角，也卷着一个即将拉开的新局。何舒云看着身边的烈箐，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维护，又看了看一旁摩拳擦掌的尘子星，忽然觉得，这十年的空茫与愧疚，似乎终于有了落点。

　　她微微扬唇，青绿色的广袖在风中舒展，一如当年在莫千门观星台上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好。”她说，“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仙盟到底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