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妖叹》居里杳杳

28、妖阁藏界，灯火映殊途

　　何舒云抱着白猫在榻上枯坐至三更，指尖反复摩挲着阿烈当日留下的糖葫芦竹签——糖霜早已化尽，只余下竹身淡淡的涩意，却像那抹红衣烙在心头的印记，越想忽略，越清晰刻骨。

　　白日里仙盟议事时，莫千山提到千妖阁近来异动频发，似在暗中布局，言语间满是忌惮。她垂着眸听着，脑中却反复闪过阿烈临走时那句“千妖阁的门，随时为你开着”，以及对方拂过她腕间疤痕时，鎏金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砚舟化作的白猫似是察觉她心绪不宁，用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担忧，尾巴却缠得她指尖更紧——他大抵是怕她真的被那妖主勾了去。

　　可好奇这东西，偏生像藤蔓，一旦在心里扎了根，便会疯长着缠紧五脏六腑。她想知道，那座能凭空浮现的琼楼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想知道阿烈为何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更想知道，传闻中乖戾狠绝的妖主，为何会给她递一串糖葫芦，为何会说千妖阁的门为她而开。

　　月上中天时，何舒云终是按捺不住。她轻轻将白猫放在榻上，替他掖好薄被，低声道：“砚舟，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我。”白猫却立刻醒了，爪子死死扒着她的衣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劝阻。她心下一软，却还是掰开他的爪子，摸了摸他的头：“放心，我只是去看看，绝不惹事。”

　　说罢，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将软剑藏在袖中，循着记忆里千妖阁浮现的方向掠去。夜风微凉，吹得她鬓边碎发飞扬，行至后山断壁处时，果然见那道熟悉的金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千妖阁的虚影竟真的又出现了，檐下的琉璃风铃在风中轻响，像是在无声地召唤。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触碰那道金光，指尖竟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没有预想中的阻碍，也没有凌厉的妖气袭来，只有一股温暖的风裹着她，下一秒，她便站在了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何舒云惊得后退一步，险些撞上身侧的摊位。眼前哪里是什么妖阁大殿，分明是一条热闹非凡的长街——两侧是挂着红灯笼的阁楼，窗棂上雕着精致的花纹，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有的挑着担子叫卖糖葫芦，有的坐在茶馆里谈笑风生，甚至还有孩童追着蝴蝶跑过，银铃般的笑声在夜色中散开。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异状：卖糖葫芦的老汉指尖藏着尖尖的爪甲，茶馆里说笑的女子耳尖是毛茸茸的狐耳，追蝴蝶的孩童身后拖着一条细长的蛇尾。

　　这些都是妖，是化了人形的妖。

　　可他们身上没有半分凶戾之气，反倒像寻常人间的百姓，过着最平凡的日子。何舒云站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呼吸——她自幼在仙盟长大，听的都是“妖性本恶”“人妖殊途”的教诲，却从未想过，妖的世界里，也有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景象。

　　“这位姑娘，要买串糖葫芦吗？”卖糖葫芦的老汉笑着递过一串，赤红色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霜，和阿烈那日给她的一模一样。何舒云下意识想接，却见老汉的笑容忽然僵住，原本和善的眼神瞬间被恐惧取代，手一抖，糖葫芦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

　　“阁、阁主……”老汉声音发颤，猛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舒云一愣，顺着老汉的目光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抹红衣缓缓走来。阿烈依旧束着高马尾，金冠上的赤珠随着步伐轻晃，鎏金的眼眸扫过街道，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走向那间茶馆。街上的妖们瞬间乱了分寸，纷纷跪倒在地，头贴着地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长街，顷刻间只剩下风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何舒云心头一紧。她分明从踏入千妖阁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如今看来，烈箐根本早就知道她来了，只是一直在装不知道。

　　阿烈在茶馆门口站定，抬手推开木门，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她回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妖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吓到客人，仔细你们的皮。”

　　“是！”妖们齐声应道，却依旧不敢立刻起身，直到阿烈走进茶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收拾好摊位，却再不敢有半分喧哗，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望向茶馆的方向时，眼里满是敬畏与恐惧。

　　何舒云捡起脚边的糖葫芦，糖霜已经摔碎了些，却依旧散发着酸甜的气息。她望着茶馆的方向，忽然想起阿烈那日说的“本阁主还没堕落到用吃食害人”，又想起此刻街上妖们对她的敬畏——这位千妖阁阁主，似乎比传闻中要复杂得多。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走向茶馆。木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便见阿烈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热茶，雾气袅袅，模糊了她的侧脸。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躲在门外做什么？”阿烈头也没抬，声音透过雾气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还是说，仙盟的小修士，胆子只够闯进来，不够见我？”

　　何舒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在阿烈对面坐下，将那串摔碎的糖葫芦放在桌上：“阁主早就知道我来了？”

　　阿烈终于抬眼，鎏金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我的地盘，有人闯进来，我若是不知道，岂不是成了笑话？”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桌上的糖葫芦，“怎么，捡来的糖葫芦，也打算吃？”

　　何舒云看着她，忽然问道：“阁主为何要让我进来？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些？”她指的是街上那些化为人形的妖，那些烟火气十足的景象。

　　阿烈放下茶杯，鎏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只是觉得，仙盟的人，也该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街上的妖们已经重新开始活动，却依旧小心翼翼，“你不是好奇千妖阁里是什么样子吗？现在看到了，觉得和你想的一样吗？”

　　何舒云沉默了。她原本以为千妖阁里会是阴森恐怖，会是妖物横行，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幅景象——这里没有仙盟所说的“妖性本恶”，只有一群想安稳过日子的妖，和一位让他们既敬畏又恐惧的阁主。

　　“不一样。”她轻声道，“我以为……”

　　“以为这里会是人间炼狱？”阿烈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仙盟的话，你倒是信得很。”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红衣在灯火下泛着光泽，“何舒云，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人与妖，也不是非敌即友。你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你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何舒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腕间的疤痕，想起《流云剑诀》，想起阿烈对她的了解，忍不住问道：“阁主到底……”

　　“该回去了。”阿烈转过身，鎏金的眼眸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仙盟的人若是发现你不在，怕是又要掀起风浪。”她抬手，一道金光落在何舒云面前，“从这里走，能直接回到仙盟后山。”

　　何舒云看着那道金光，又看看阿烈，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她知道，阿烈不想说的事，她再问也没用。

　　“多谢阁主。”她站起身，朝阿烈拱手，转身走向那道金光。

　　走到金光前时，她忍不住回头，却见阿烈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灯火，红衣猎猎，身影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街上的红灯笼映在她的眼里，竟让那鎏金色的眼眸多了几分暖意。

　　何舒云咬了咬唇，终是踏入了金光中。下一秒，她便回到了仙盟后山的断壁处，千妖阁的虚影已经消失，只余下夜风微凉。

　　她摸了摸袖中那根糖葫芦竹签，又想起千妖阁里那条灯火通明的长街，想起阿烈最后那句“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心头忽然乱得更厉害——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好奇探访，究竟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往后与这位千妖阁阁主，还会有怎样的交集。

　　而此刻的千妖阁内，阿烈望着何舒云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赤金令牌。茶馆外，方才卖糖葫芦的老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躬身道：“阁主，那位仙盟的姑娘……”

　　“不必管她。”阿烈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她想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老汉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阿烈走到桌前，拿起那串摔碎的糖葫芦，看着上面残留的糖霜，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这仙盟的小修士，倒真是胆子大，敢孤身闯她的千妖阁，还敢对着她问东问西。

　　只是，这样的胆子，往后若是遇到危险，怕是会吃亏。阿烈收起笑容，鎏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莫千山那边，还有那些盯着千妖阁的势力，怕是不会让何舒云安稳太久。她若是想护着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怕是要提前动手了。

　　夜风穿过茶馆的窗户，吹动了阿烈的红衣，檐下的琉璃风铃轻轻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未尽的相遇，埋下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