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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残雨泣,旧铃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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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浇得回廊里的血腥味淡了些,却把那股子蚀骨的冷意,浸得更深了。
南朝抱着风露已经冷透的身子,指节捏得发白。他剑上的血珠顺着剑穗滴在青石板上,与雨水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是妖血,哪是人的血。
阿翠站在一旁,没有哭嚎,只是垂着双手,指尖微微发颤。她望着风露腰间那串不再晃动的金铃,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却连一声哽咽都没漏出来——从前在乱葬岗见多了生离死别,她早该麻木的,可此刻心口像是被人剜去一块,空落落的疼,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都处理干净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回廊入口传来,砚舟撑着一把玄色油纸伞,缓步走来。他衣摆未沾半分泥水,墨发用玉簪束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戾气——这些死士是他暗中布下的棋子,原是要搅乱仙盟大会,却没料到,竟先折在了风露手里。
何舒云跟在他身后,素白的裙角沾了点雨渍。她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眼阿翠苍白的脸,眉头微蹙,却没像旁人那样露出悲悯之色,只是淡淡开口:“死士的尸身已经烧了,毒血也处理过,不会留后患。”
南朝猛地抬头,剑眉倒竖,声音里满是怒意:“砚舟!你早就知道这里有妖族死士,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早说!”
砚舟停下脚步,伞沿下的目光扫过南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为何要早说?仙盟大会藏污纳垢,多死几个人,倒也清净。”
“你!”南朝气得发抖,手按在剑柄上,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他拼命。
“南朝。”阿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她抬起头,看向砚舟,眼底没有恨,只有一片空茫,“风露……他死前,听见了你的气息。”
砚舟的指尖顿了顿,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哦?他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阿翠垂下眼,目光落在风露腰间的金铃上,“他只是……指尖动了动,像是想摇铃。”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他总说,你的气息很特别,像锁云府后山的雾,冷,却干净。”
砚舟沉默了,伞面上的雨珠“滴答”落下,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何舒云看着他的神色,忽然开口:“你认识风露?”
砚舟抬眼,看向何舒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算认识吧。三年前在锁云府,他误闯了我的结界,还差点被我的妖兽伤了。”
“那你为何见死不救?”南朝咬牙问道。
“见死不救?”砚舟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他是仙门弟子,我是妖王,我救他,岂不是自寻麻烦?”
阿翠忽然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拿起风露腰间的金铃。铃身冰凉,还沾着雨水,她指尖摩挲着铃身上的纹路,声音低得像在自语:“这铃是他师父留给她的,他说,摇铃的时候,就能听见师父的声音。”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砚舟,“你知道吗?他一直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他说,你的气息很像他师父说过的‘故人’。”
砚舟的瞳孔微缩,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那串金铃上,像是在透过铃身,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何舒云走到砚舟身边,低声道:“仙盟的人快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砚舟回过神,深深看了眼阿翠手里的金铃,又看了眼地上风露的尸体,转身道:“走。”
“等等!”阿翠忽然站起来,叫住了他。她捧着金铃,走到砚舟面前,将铃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砚舟挑眉,没接:“给我做什么?”
“风露说,你的气息干净。”阿翠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一定是想让你,替他听听锁云府的雨。”
砚舟看着那串金铃,又看了眼阿翠眼底的空茫,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金铃。铃身入手冰凉,他指尖轻轻一动,金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是在叹息。
何舒云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却没多说什么。她知道砚舟的性子,若是不想接,谁也逼不了他,可他接了,就说明这串铃,对他而言,或许真的不一样。
南朝看着砚舟手里的金铃,心里又气又闷,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抱起风露的尸体,对阿翠道:“阿翠师姐,我们先把风露送回去吧。”
阿翠点了点头,跟在南朝身后,一步步走出回廊。她没有回头,只是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口的疼更甚一分——以后,再也没人会在她害怕的时候,摇着金铃说“别怕”了,再也没人会听她絮叨后山的鸟叫了,再也没人……
砚舟站在回廊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里的金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雨丝落在他的伞面上,混着铃声,竟有几分凄凉。
何舒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金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对风露,有别的心思?”
砚舟低头,看着铃身上的纹路,声音很轻:“没有。”
“没有?”何舒云挑眉,“那你为什么要接这串铃?你从来不会收别人的东西。”
砚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或许是觉得,这铃的声音,比仙盟的虚伪话,好听些吧。”
何舒云看着他的侧脸,没再追问。她知道砚舟的心思深,很多事,他不说,谁也猜不透。只是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回廊外,她似乎看见砚舟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落寞——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情绪。
雨还在下,回廊里的血迹渐渐被冲刷干净,只剩下那串金铃的声响,在雨幕中轻轻回荡,像是在为逝去的人,唱一首无声的挽歌。
砚舟握着金铃,转身走出回廊。伞沿下的目光,看向锁云府的方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怅惘——或许,他真的该去锁云府看看,看看那里的雨,是不是真的像风露说的那样,带着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