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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药香氤氲 ...

  •   顾长渊那句关于“未来”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沈芷兰心中激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波澜。然而,他之后却再未提及,仿佛那真的只是病中一句无意识的呓语,或是日光下发散的、不切实际的遐想。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静养伤、偶尔与顾忠低声商议要事的国公府世子,冷静,克制,深不可测。

      沈芷兰也将那瞬间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不再去触碰。她依旧每日细致地照料他的起居,煎药,喂食,陪他在院中散步,只是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距离感。仿佛那日竹影下的短暂靠近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一场朦胧的幻梦。

      日子便在药香的氤氲与竹叶的沙沙声中,又滑过去数日。

      顾长渊的内力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复苏迹象,虽然远不及全盛时期的万一,但至少不再是空空如也。鬼医留下的丹药效果奇佳,配合他自身坚韧的意志,伤势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他已能自行在院中缓步行走片刻,脸色也日渐红润,只是眉宇间那份因重伤和透支而留下的疲惫,仍需时间慢慢调养。

      沈芷兰的右手腕在青鸾每日精心用特制药油推拿下,肿痛已消了大半,夹板虽未拆,但手指已能进行一些轻微的活动。左肩的伤口也愈合良好,结了深红色的痂,不再影响日常动作。

      这日午后,顾长渊服过药后,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

      沈芷兰没有打扰他,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桌边,就着明亮的日光,仔细地分拣着青鸾刚从后山采回来的新鲜草药。这是鬼医留下的方子里需要用到的几味辅药,需得挑去杂质,洗净晾干备用。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阳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被她偶尔抬手拢到耳后。未受伤的左手手指灵活地在那些形态各异的草叶间翻拣,神情平静而宁和。脱离了国公府那个巨大的牢笼,暂时远离了厮杀的阴影,在这与世隔绝的别院里,她身上那股属于“幽兰”的冷冽似乎也淡去了几分,显露出一种难得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子的沉静之美。

      顾长渊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专注的眉眼,看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在草药间翻飞,看着她偶尔因辨认不清某种草药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春日里悄然破土的嫩芽,在他沉寂的心田间滋生。

      不是算计,不是权衡,也不是因她救命之恩而产生的感激。

      那是一种更为纯粹,也更为陌生的……安宁。

      仿佛只要看着她这样安静地待在身边,听着那极轻微的、草药摩擦的窸窣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药香与她身上淡淡清冽气息的味道,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重国事、诡谲阴谋、乃至身上的伤痛,都能暂时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自幼背负着国公府与边关的重任,伪装病弱,步步为营,他的世界里充满了算计、警惕与杀戮。即便是最亲近的祖母和麾下将士,他也从未全然放松过心神。可在这个女人身边,在这个他们共同经历生死、彼此交付过背后(哪怕最初源于利益)的女人身边,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吊在胸前的右手腕上。那日她拼死抢夺解药,手腕骨折时那声清晰的骨裂声,以及她痛得惨白却依旧死死攥住解药囊的模样,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当时情况危急,他来不及细想。如今静下心来,他才愈发清晰地认识到,她那日的举动,需要何等的勇气与决绝。那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解毒,更是为了……救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涟漪。

      沈芷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分拣草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那双深邃的、正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眸中。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锐利审视,也不是重伤时的脆弱迷茫,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温度的东西。像是探究,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她不敢去细想的情感。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假装继续分拣草药,但指尖却有些不听使唤,将一株草药不小心掐断了。

      “……吵醒你了?”她有些局促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没有。”顾长渊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平稳温和,“本就未睡沉。”

      他撑着身子,缓缓坐直了些,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和那截因低头而露出的、白皙优美的颈项。

      “你的手,今日感觉如何?”他问道,语气是寻常的关切。

      “好多了,青鸾说再固定几日,便可尝试活动。”沈芷兰依旧没有抬头,轻声回答。

      “嗯。”顾长渊应了一声,顿了顿,忽然道,“那日……多谢你。”

      沈芷兰分拣草药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夜她从阁主手中抢夺解药。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已谢过了。”

      “不一样。”顾长渊的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那日是谢你救命之恩。今日……是谢你,未曾放弃。”

      沈芷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夜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有些失措的模样。那“未曾放弃”四个字,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他知道了?知道她当时并非仅仅为了解药,而是……真的害怕他就此死去?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慌忙再次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沙哑:“我……我说过,你若死了,我立刻下去找你……黄泉路上,你也别想甩开我……”

      这句话,当初在荒庙中,是她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下,近乎蛮横的威胁。此刻在此情此景下再次说出,却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撒娇般的委屈与依赖。

      话一出口,沈芷兰自己都愣住了,随即脸颊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会……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顾长渊显然也因她这句话而微微一怔,随即,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缓缓地、清晰地绽开了一抹极浅、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那笑容不像他平日里偶尔勾起的、带着冷嘲或算计的弧度,而是如同冰雪初融,春水泛波,瞬间软化了他所有冷硬的线条,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耀眼。

      沈芷兰看得呆了,连羞赧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好。”他看着她,眸中含笑,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力度,“那便说定了。黄泉路远,有你相伴,倒也不寂寞。”

      “你……”沈芷兰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又羞又恼,却偏偏被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得浑身发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室内,药香氤氲,阳光静好。

      方才那点微妙的距离感,在这带着些许戏谑却又无比认真的对话中,悄然冰消瓦解。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亲昵的氛围,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

      有些东西,似乎再也无法隐藏,也无法回避了。

      而沈芷兰心口那蠢蠢欲动的“忘情蛊”,也在这浓烈的情感冲击下,传来了愈发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

      甜蜜与痛苦,希望与绝望,如同交织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

      她看着他含笑的眼,心中一片混乱。

      究竟该靠近,还是该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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