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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乱如蛊 ...

  •   墨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长渊那句“可是急着来送侄儿最后一程?”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所有虚伪的假面,也让屋内原本灼热膨胀的贪婪气焰,瞬间冻结、龟裂。

      顾长泽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试图挤出一个关切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渊、渊儿,你醒了?这真是……真是太好了!二叔、二叔我们是担心你,这才……”他语无伦次,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顾长渊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冷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氏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看着倚在床头、虽虚弱却气势逼人的顾长渊,又瞥了一眼垂首立于床边、看似柔弱却在此刻显得异常镇定的沈芷兰,一个清晰的认知砸在心头——他们被耍了!这对夫妻,根本就是在做戏!什么病入膏肓,什么弥留之际,全是引他们上钩的诱饵!

      几位族老和女眷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来……是我醒得……不是时候。”顾长渊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慵懒,“扰了二叔和各位……商议‘大事’的雅兴。”

      “不不不,渊儿你醒了是天大的喜事!”一位族老连忙挤出笑容打圆场,“我等、我等也是忧心府中未来,这才……既然你醒了,自然一切以你为重,以你为重!”

      “是极是极!”众人纷纷附和,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顾长渊似乎懒得再看他们这副嘴脸,疲惫地阖上眼,挥了挥手,声音低不可闻:“我累了……夫人,送客吧。”

      “是,夫君。”沈芷兰温顺应声,然后转向众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疏离,“二叔,二婶婶,各位叔伯婶娘,夫君刚醒,精神不济,需要静养,诸位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还请先回吧。”

      逐客令已下,众人纵然心有不甘、惊疑不定,也不敢再多留,只得讪讪地行礼告退,一个个灰头土脸,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待到众人离去,房门轻轻合上,内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芷兰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的平静。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到顾长渊手中。

      顾长渊接过水杯,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不似往日冰凉。他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方才,夫人演得极好。”那惶惑无助、痛不欲生的模样,连他有一瞬间都几乎要信了。

      沈芷兰淡淡瞥了他一眼:“彼此彼此。夫君这‘回光返照’,时机掐得更是精准。”正好在顾长泽图穷匕见、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刹那,给予致命一击。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

      经此一役,二房和那些蠢蠢欲动的族老,短时间内恐怕再难掀起风浪。至少,在确认顾长渊“真实”健康状况之前,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接下来,太子和影阁那边,恐怕会重新评估你的‘价值’。”沈芷兰沉吟道。顾长渊的“好转”,必然会引起东宫更深的忌惮。

      “无妨。”顾长渊抿了口水,神色平静,“经此一事,他们反而会更谨慎。暗处的刀子,总比明处的箭好防备。”他顿了顿,看向沈芷兰,“倒是夫人你,今日之后,在那些人眼中,恐怕不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嫁女’了。”

      沈芷兰明白他的意思。她今日在二房发难时表现出的“镇定”(虽然是伪装),以及顾长渊醒来后对她毫不掩饰的“倚重”,都会让外界重新审视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分量。这既是保护,也可能带来新的危险。

      “兵来将挡。”沈芷兰语气淡然。她从未指望能一直隐藏在幕后。

      顾长渊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忽然道:“刺杀‘常胜将军’的任务,暂停吧。”

      沈芷兰微微一怔,看向他。

      “我‘病重’期间, ‘萧慕白’自然也该在边关‘静养’,短期内不会露面。”顾长渊解释道,“你此时若再有所动作,反而容易引人怀疑。况且……”

      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经过这些时日,夫人还确定,要取‘他’性命吗?”

      沈芷兰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是啊,还确定吗?当“常胜将军”与顾长渊的身影重叠,当刺杀目标变成了日夜相对的“夫君”,当同盟的关系在一次次危机与演戏中悄然变化……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个在狼群中长大、在影阁被训练成利器的沈芷兰,第一次对任务产生了迟疑。是因为那枚“定魂丹”带来的希望?还是因为这些时日,他看似虚弱却一次次化解危机的沉稳?或是那晚在积云寺,他下意识(或许并非无意)回握她手的瞬间,传来的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温度?

      她不清楚。只觉得心绪有些纷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阁主那边……我需要交代。”她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干涩。

      “便说目标警惕,难以近身,需等待时机。”顾长渊似乎早已想好说辞,“有了‘定魂丹’,你暂时无需受制于每月解药,有了与他周旋的资本。”

      沈芷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见她应下,顾长渊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他放下水杯,重新躺了回去,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虚弱:“我有些乏了。”

      沈芷兰会意,上前替他掖好被角,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拂过他散落在枕边的墨发,带着微凉的触感。她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转身欲离开。

      “夫人。”他却忽然又唤住她。

      沈芷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夜已深,你也……早些歇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低沉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莫名有种撩人心弦的质感。

      “……嗯。”沈芷兰低低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内室。

      外间,烛火摇曳。

      沈芷兰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未动。体内“定魂丹”的药效仍在缓缓流转,带来安宁的同时,似乎也让某些被压抑的情感,变得敏锐起来。

      她想起他护在她身前的背影(虽然是演戏),想起他冷静分析局势时的侧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病弱表象截然不同的强大与掌控力……

      一丝陌生的、酥麻的悸动,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划过心尖。

      然而,就在这时,心脏猛地一缩,一股熟悉的、如同丝线缠绕般的滞涩感隐隐传来,并不强烈,却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是“忘情蛊”。

      它似乎在提醒她,动情,便是遗忘的开始。

      沈芷兰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试图驱散心底那不该有的纷乱。

      自由尚未到手,前路依旧荆棘遍布。她与顾长渊,终究是因利益而捆绑的同盟,各取所需而已。

      那些莫名的悸动与心乱,不过是这危险棋局中,不该存在的杂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纷杂思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

      只是,那被蛊毒警告所勾起的一丝酸甜交织的涩意,却如同投入清水的墨滴,悄然晕染开来,再难彻底抹去。

      夜,还很长。

      心乱,却如蛊蚀,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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