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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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香又甜的桂花糕嘞！”
一声吆喝唤醒了茶棚里听书听睡着的男子，他睁眼向外望去，看见小贩没有走远，而是把扁担放在茶棚旁边支起了小摊，便慢悠悠起身，理了理衣服，然后才信步走到小贩摊前，买了一屉桂花糕。
提了糕点，进了不远处的茶楼。他只朝掌柜的看一眼，便上了楼，坐在窗边。不一会儿，小二就端着一壶春茶放在了他桌前。
本该又是一日闲散日子。
男子饮着茶，刚咬了一口桂花糕，就见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牵着马，站在楼下冲他大喊：“师父！”边说边朝他挥手。
青年在阳光下笑得晃眼，男子两眼一闭就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刚咬的桂花糕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急忙喝了一口茶，这才咽下去。
青年拉着女孩咚咚咚跑上楼，兴高采烈看着眼前人，全然不顾对方冷脸，自来熟地给自己和女孩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跟暮云妹妹今天刚到云锦镇，就碰上您啦，您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哼，孽缘！五年前就不是你师父了，莫要再叫。”
青年不以为意，盯着男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男子都有些脸颊发烫，才说：“师父，灵川好想您。”旁边默默吃着桂花糕的女孩此时也跟着出声：“玄肃，暮云也好想您。”说着说着，嘴角向下一撇，就要哭出来。
玄肃见状，眼疾手快把女孩手里剩的半个糖糕塞进她嘴里，甜甜糯糯的滋味让她收住了将滴未滴的泪水，笑眯眯看着他继续啃糖糕。
玄肃叹口气，问青年：“她的病，还是没法治吗？”
灵川摇摇头：“这些年哪里的大夫都找过了，连宫里的医官都瞧过，都只能让她的病不恶化，要想神智清明，却是不可能。她在这世间只认我和师父，师父可不能对她不管不顾。”
玄肃一哂：“好话歹话都是你在说。五年前我就说过，一旦你离开，我们从此就是陌路。如今你跑回来叫我声师父，我就该应下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灵川，世间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言罢起身，神色不郁地下了楼。
本想在这茶楼消磨一下午，此时被人扰了清净，连掌柜跟他告别都没听见，就疾步出了门。
金秋的云锦镇还洒着暖洋洋的日光，玄肃在街上逛了逛，气性也就消了。
他从一家铺子买了孩童爱玩的泥偶，又在另一家买了糖葫芦，没过多久，手上就拿不下了。他回头一看，灵川和暮云果然像影子一样缀在后面，将左手的东西一递，灵川便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屁颠屁颠跟着他回了家。
玄肃一个人住，只租了一处小院落。院子里第一次来客人，到处显露出局促。
院里有一颗百年老树，树干有合臂粗。然而顺着树干往下看，满地都是杂草，好像此地久无人居，草才是这里的主人。玄肃无视二人的目光，将买来的小玩意儿放在正堂供桌上，房里只有这一处放置东西的桌子。
他朝暮云招招手，把泥偶递给她。暮云接过，没几下就揉得没了原型，玄肃看她玩得开心，便去偏房收拾屋子。灵川也要跟来，被他制止：“你把我买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再把你的床铺了，铺地上。”
偏房里堆满了杂物，一推开门，灰尘扑鼻而来。玄肃往身后看了看，没人，于是快速念了个咒，房间立时变得整洁如新。
灵川收拾完带着暮云过来，到偏房门口一看，赞叹道：“师父不愧是师父，一个人住也将偏房收拾得那么干净。”玄肃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点点头认下了这夸赞。
灵川拿过暮云的包袱，放在房内，嘱咐道：“暮云，以后你就住这屋子，想出门要告诉我和玄肃，不能一个人出去，知道吗？”
暮云点点头，乖巧地看着灵川和玄肃。两人退出房外，进了正屋。
玄肃看着地铺就铺在他的床铺旁边，走过去，把地铺踢得远远的，原本平整的床铺因为掉落的稻草而四处塌陷。灵川也不恼，把散落的稻草整理好，再次铺平。
忙完，抬头问道：“师父，今晚吃什么？我去做。”
玄肃又一阵头疼，他口腹之欲不重，平时餐风饮露，只偶尔像今日那般吃吃甜食，厨房里空无一物，只为掩人耳目买了几口锅，却从未烧过，于是含糊道：“我平日里又不下厨，只外出买吃食，你若要吃饭，自己出去买。”
说完随手递过去几贯铜钱。
灵川没接，在包袱里翻找，找出几贯钱，炫耀似的晃一晃：“师父，我挣钱啦，以后我养你。”
“那你可养不起。”
“师父且等着吧！”灵川大步跑出门去。
玄肃看着青年跑出门去，搬了躺椅坐在院子里。院子里这棵百年老树是他亲手种下的。
他初来人界时买了一匹马，这匹马又生了后代，他一代代养着，一百年前，最后一匹马死掉了，再没有后代，他便将它埋在土里，在它之上种了这棵树。
这棵树便陪着他度过人间四季。如今他已在人间苟活了三百二十年，历经两朝更迭。
玄肃知晓自己长生不死，因此从不结缘，一时的欢愉只会换来更长久的寂寞。
偏偏十五年前手贱，路过灵川，顺手救了一个少年和女婴，救了之后看他们可怜，又养了十年。本以为五年前分道扬镳，和这两人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想，他竟能找到他，在这边陲小镇。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
正想着，灵川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篮子菜，右手提着油纸包，看见玄肃正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忙制止道：“师父不用帮忙，我来就好。”玄肃还是起身，只是揉了揉腰：“谁说我要帮忙了。动作快点，为师饿了。”
灵川听见他自称为师，心头一喜，转身进了厨房，洗锅烧火洗菜，又是一通忙活。
玄肃果然没帮忙，他转悠到偏房，敲敲门，暮云低声应了，推开门，她没点烛火，抱着一个布娃娃在黑暗里坐着。玄肃走过去，用火折子把蜡烛点亮，坐到她旁边。
暮云看着烛火有些开心。
玄肃五年前离开以后，暮云和哥哥搬去了某个人的府上，哥哥白天黑夜都在忙，府里只有丫鬟照顾。丫鬟们看她痴傻，照顾不尽心，觉得只要不短了她的吃食就好。
一个人呆久了总是无聊，她有一次百无聊赖间不慎推倒蜡烛，烧了整个屋子，手忙脚乱想扑火的时候也被烧伤了。哥哥知道后，赶来查看她的伤势，她烧着了手臂，虽然不太严重，却也留了疤。
他着人请大夫开些膏药除疤，暮云不喜欢那药膏的味道，涂了一两次就再也不肯涂了。
府里的主人也来了，把院里的当值下人全解雇了。
她记得那些丫鬟小厮离开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她不理解是什么，却知道那眼神不和善，她不喜欢。从此没人敢在她房里放蜡烛，天一黑就半强迫地逼着她入睡，睡不着，也没人给她讲故事。
她只知道哥哥在忙一件大事，不好告诉他这些琐事，只是夜里她好想念玄肃，想念他轻柔地跟她讲各种故事，哄她睡觉。
今夜，她又呆坐在黑暗中的时候，玄肃来了，他点起了烛火，房间里亮堂堂的。暮云知道，今晚，她可以有故事听了。
她表达高兴的方式是扑进玄肃怀里。
玄肃在院子里呆久了，衣服上冰冰凉凉的，暮云还是抱着他不肯放，她感觉自己的心酸酸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白日里断掉的哭泣此刻补回来了。
玄肃任她抱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感受到她把眼泪蹭到他衣服上的时候轻笑了一下。
痴傻一点也好，他想。
大不了破一次例，等到暮云变成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他送她离开人世，入土为安，也算了了这段缘。
然后，再也不管闲事了。
外头的灵川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他正从正堂里搬桌子椅子，摆在院子里，再摆上做好的菜，然后去唤师父和妹妹吃饭。
暮云听见哥哥的喊声才离开玄肃的怀抱，她看见玄肃胸前的衣服都被打湿了，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地拉着玄肃去吃饭。
玄肃家里什么都很难凑齐三套，椅子也是。他来到院中，看到的就是三把不同样式的椅子凳子摆在桌前，一把他的躺椅，一把厨房里的小木凳，还有一把，居然是正堂供桌前的木椅。
“供桌前的椅子是能动的吗！”
“师父，我已经拜过了，跟他们说了借把椅子，他们也没吭声，想来是同意了。师父，您先祖一定得道成仙了，不会这么小气吧。”
成仙？大魔头哪配啊。
这供桌本来也是跟人学的，他也没什么先祖可拜，上面想必积了几层灰了。
他今天不知道什么毛病，看灵川做什么都不顺眼，只一个劲儿挑刺，偏偏这人说什么都嬉皮笑脸，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玄肃觉得没劲，只好拿了碗筷，装模作样吃起来。
暮云好久没吃哥哥做的饭了，也好久没有玄肃陪她吃饭了。她故意吃得狼吞虎咽，等玄肃压着她的筷子，看她嚼完一口才放她吃下一口。
这人间小院里，久违地有了烟火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