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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唯一同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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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那条狭窄通风管的。意识像一团被撕碎的云,在痛苦和混乱的风暴里飘荡。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
冰冷与灼热在血管里交战,无数陌生而强烈的情感碎片——陈泽明凝视显微镜时的专注,安娜画笔下的绝望色彩,还有更多她无法辨认的悲喜,像潮水般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是摔出来的,从一处离地不两米的破口,重重跌落在潮湿的、长满杂草的地面上。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服,反而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她蜷缩在荒草丛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手电早已不知丢在哪里,只有植物园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边投来微弱的光,勾勒出废弃观星台如同巨兽残骸般的黑暗轮廓。
不能停。面具人随时可能追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浑身脱力,再次软倒。
脖颈处的青灰色纹路在皮肤下隐隐发烫,那块所谓的“心彩”碎片紧紧攥在右手手心,隔着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混乱的温暖,与体内污染的冰冷形成诡异的拉锯。
左手里,是那个粗糙的金属沙漏挂坠,硌着掌心。
完了吗?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灭。她想起安娜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想起陈泽明笔记里潦草的字迹,想起苏晓没心没肺的笑容。不,还不能放弃。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撑起身体,靠在身后一棵枯树的树干上。颤抖的手摸向口袋,掏出了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碎裂了,但还能亮。
她视野模糊,手指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按对了组合键,发出了一个最简单的、代表紧急求助和自身坐标的脉冲信号。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通讯器从手中滑落。意识再次开始沉沦,幻象重生。她看到色彩在黑暗中扭曲成怪物的形状,听到风中传来凄厉的哭喊和冰冷的电子音。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彻底吞噬时,一种极其特别的“空无”感,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驱散了她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混乱能量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的黑暗中。深蓝色的制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远处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陆止。
他来了。
他没有立刻靠近,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过林珂狼狈不堪的样子,掠过她脖颈上那不祥的青灰色纹路,最后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似乎在快速分析和评估。
“生命体征:不稳定。能量签名:高度混乱,存在两种以上强烈干扰源。外部威胁:暂未侦测到追踪者。”他平静地陈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做实验报告。
林珂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陆止走上前,蹲下身。他没有试图去扶她,而是伸出手,指尖悬停在林珂握着“心彩”碎片的右手上方。
他周身的真空场与碎片散发出的混乱情感能量接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水滴入热油般的滋滋声。
“检测到高密度、非结构化情感能量聚合体。与已知‘心象’及污染能量模型均不匹配。来源未知,性质未知。”他收回手,看向林珂,“这就是‘回响’之地的核心?”
林珂艰难地点了点头,用尽力气,将紧握的右手微微摊开。那块混沌多彩的晶体碎片在她脏污的掌心闪烁着微弱而不稳定的光。
陆止的视线在碎片和沙漏挂坠之间移动,数据流在他眼中无声地奔涌。
他没有询问安娜的下落,也没有对林珂的伤势发表评论,而是直接切入核心:“该物品的能量辐射,正在与你体内的污染能量产生非典型相互作用。它在加速你的生命消耗,但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暂时‘覆盖’并‘混淆’了污染能量的同化进程。”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冰冷的结论:“它在以你的生命为燃料,维持你的存在状态。效率低下,且不可持续。”
林珂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苦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当然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但刚才若不是这碎片爆发的情感洪流,她早已死在面具人的枪下。
“安娜……叫它‘心彩’……”她声音嘶哑,“陈泽明……留下的……”
陆止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心灵的色彩’。一个非标准命名,但描述性尚可。”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你的状态无法进行有效移动。”
他弯下腰,没有征得同意,便用一种不会触碰她伤口的方式,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多余,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就像一个机器人执行搬运程序。
林珂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此刻,他反而成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她将头靠在他冰冷的制服肩章上,能听到他平稳得没有一丝变化的心跳(如果他真的有的话),与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陆止抱着她,如同鬼魅般在废弃的植物园中穿行,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面,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
他没有走常规路线,而是选择了一条极其隐蔽、似乎早已规划好的路径。
林珂在他怀里,意识时清醒时模糊。她感觉到陆止似乎在她身上注射了什么,一股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暂时压制了翻腾的痛苦和幻象,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抑制剂。临时配方,效果有限。”他解释,依旧言简意赅。
他们没有回公会,也没有回林珂的公寓。陆止将她带到了城市地下管网系统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看起来像是早已废弃的维护站。
这里空气浑浊,但能量背景异常干净,显然被某种力量处理过。
他将林珂放在一张铺着干净无菌布的简易床上,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操作旁边一台看起来像是多种仪器拼接起来的设备。
“需要分析‘心彩’碎片的结构,以及它与你体内污染能量的相互作用模式,才能推导出可能的净化或稳定方案。”
他一边连接导线和传感器,一边说,“同时,需要清除你身上可能被标记的生物和信息痕迹。周望和‘眼睛’组织的追踪能力远超预估。”
林珂躺在那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空间,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游走在彻底毁灭的边缘,而身边唯一的“同伴”,是一个她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非人存在。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块依旧散发着混乱微光的“心彩”碎片,又看了看被陆止放在旁边操作台上的金属沙漏挂坠。
裂开了,也能留住光。
陈泽明做到了吗?安娜守住了吗?
而她,又能在这条几乎断裂的路上,走出多远?
“陆止……”她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他停下手中的操作,转过身,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等待下文。
“如果……‘颜色’真的在心里,”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空无中找到一丝涟漪,“那些被夺走‘颜色’的人……还有可能……找回来吗?”
陆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这个超出他常规逻辑框架的问题。
“数据不足,无法给出确定答案。”他回答,但停顿了一下,罕见地补充了一句,“但根据现有信息,‘眼睛’组织的行为模式,更倾向于‘覆盖’和‘压制’,而非彻底‘删除’。理论上,存在逆转可能。但概率极低,执行难度……极高。”
概率极低,难度极高。
林珂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依旧存在的、属于她自己的那些色彩,尽管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
“足够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片压抑的黑暗宣告。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不能放弃。为了那些被夺走色彩的人,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