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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赵曦承回来的时候,疏翠园十分寂静,静的一点草屑簌簌的声音都异常明显。

      疏翠园安静惯了,按理说不值得有什么惊讶。但从踏进院中的第一步起,赵曦承就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更奇怪的是,文墨、文殊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门口迎接他,这一点实在不能不令人疑心。

      洒扫浇花的侍女也不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赵曦承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必定出事了。

      他抬手召来一个侍女,问道:“院中发生何事了?”

      侍女低眉顺眼地福身道:“回公子,今日……少夫人犯了错,被夫人责罚了。是以整个院儿的下人也都跟着罚了,奴婢是别的院儿调来的。”

      赵曦承冷道:“她犯了什么错?”

      “少夫人不顾夫人的命令出府去了,因而夫人惊怒非常。”

      赵曦承皱眉道:“她自由出入,何错之有?”

      侍女:“…………”

      赵曦承神色颇冷,不再多问,抬脚疾步向外走去。身旁刮起的微风令路过的花草摇曳不止。

      到了外院,赵曦承直往松鹤堂中去。

      一进屋,便看见赵弘渊和陈令仪正坐在上位,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显然他们是在等他。

      赵曦承走上前,垂眸敛目,姿态恭敬地向他们行揖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陈令仪倚在榻上,懒懒一哼,“怎么,一回来就要为你那新妇兴师问罪?”

      赵曦承淡声道:“儿子并非为此事而来,而是为舅父家的表兄侵占良田、纵仆行凶一案而来。”

      陈令仪立马脸色一变。

      “此案日前交到御史台,经过调查取证,已经证据确凿。御史台的诸位同僚皆已知晓,不日就要有个结果。”

      陈令仪皱眉道:“什么结果?”

      赵曦承的低沉而清晰:“母亲,表兄侵占公田、纵仆殴杀良民,已是铁案。依晋律,当弃市。”

      陈令仪当即大怒,“你敢!”

      赵曦承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面色冷峻而平静,道:“此案影响恶劣,由不得母亲一厢情愿。还请母亲不要再包庇表兄,尽快将他交给御史台。”

      陈令仪怒道:“绝不可能!你姨母晗蕤只剩你表兄这么一个独子,她已经去世,现在你要她独子的命,不是要整个陈家的命吗!”

      赵曦承神情淡然,没有言语。

      赵弘渊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叹道:“你表兄自幼丧母,同你一起长大。你母亲和你姨母情深义重,自你姨母去世,你不知她私底下流了多少眼泪。继之啊,你表兄是有些许出格,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何必赶尽杀绝?”

      赵曦承眉目不动,神情淡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旁人?”

      陈令仪呵呵冷笑起来,“好啊你,胆敢用这些道理来搪塞我!真是白生你养你这么多年!”

      “母亲养育之恩,儿子一日也不敢忘。但国法无情,请母亲体谅。”

      陈令仪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皱起一条狰狞的青筋,“我算是明白了你今日的用意。是为了你那个新妇才来跟我提这茬儿,是吧?

      不然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提!”

      她嗤笑:“我罚她,你心疼了?”

      赵曦承闻言,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微微一叹。

      公事与家事他向来分的极清楚,但今日忽然向陈令仪发难,倒确实是意料之外。

      来松鹤堂的路上他已经了解了情况。

      她会哭吗?赵曦承不知道。

      他并没有见到她落泪,但奇异的是,他偏偏能想象出来那幅画面。

      赵曦承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能如此联想的人。

      一想到她落泪的样子,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微妙的刺痛感侵袭着心脏,引来阵阵的抽疼和憋闷。

      但他又很抗拒去想象这件事情。因为只稍稍一联想,便引得他自己也跟着不痛快起来。

      为何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陈二郎的事?

      赵曦承这样告诫自己,她到底是……怀瑾的意中人。

      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这个兄长帮忙照顾她。

      怀瑾若是知道他心爱的女子被赵家这么“照顾”,回来后会怎样?

      赵曦承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烦躁起来。

      他看着陈令仪冷厉的神色,躬身垂眸,平静道:“母亲,这和她无关。表兄之事我早已再三提点过您。可您一拖再拖,执意包庇,儿子便不能再忍了。”

      陈令仪眼中含泪,双目赤红,“你是真铁了心要你表兄的命不成?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啊!”

      赵曦承抬眼看她,目光如古井寒潭,“母亲是要保一个触犯国法的侄子,还是要赵家百年的清誉与前程?”

      陈令仪终于不说话了:“…………”

      赵曦承道:“儿子身为御史中丞,若徇私枉法,第一个波及的就是我。

      陛下早已对赵家不与皇室联姻心生不满,若我来日被扣上一个“结党营私、蔑视皇权”的帽子,不知要拿赵家多少人命来填。

      先前父亲才被陛下敲了警钟,母亲现在就忘了吗?”

      陈令仪的脸蓦地白了,嘴唇泛起一层青色。

      赵弘渊的眉间尽是疲色,道:“罢了,令仪,不要再为难继之了。他也是为朝廷做事。如今他身居要职,不得不处处谨慎。”

      赵曦承淡声道:“母亲若执意包庇表兄,孝道在上,儿子不能忤逆。只是日后儿子被罢官夺职,也请母亲不要怨怼儿子。”

      陈令仪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悲切又荒凉,“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来告诉我们,谁是这一家之主来的。”

      赵曦承没说话,面如平湖,唯有眼睫轻轻颤动。

      “如今你父亲不再受重用,我又被你用你表兄钳制着,今后府里,谁还能压得住你!”

      赵曦承沉默须臾,终于拐到了今日来这里的目的。“荆薇出门,这本就是她的自由,何错之有?母亲看似是罚她,何尝不是在罚我?”

      陈令仪忍不住笑了,“你果然还是为了她。”

      赵曦承沉声道:“我并非为她,而是如今朝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我,正等着揪我的错处。

      若今日赵家后宅不宁,婆媳失和的消息传出去,外人该如何议论我赵家,母亲没有想过吗?”

      陈令仪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幽深,“望你真是这般所想。”

      赵曦承心知事了,躬身作揖:“故此,两件事,还请父亲、母亲明鉴。

      其一,表兄之事,儿子自会秉公处理,但会尽力留他一个体面,还请舅父体谅。也请母亲体谅。

      其二,荆薇既已嫁进赵家成了我的妻,日后不论何种过错,皆由儿子一力教导承担,不劳父亲、母亲费心管教。”

      说罢,他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无可挑剔。

      “儿子言尽于此,告退。”

      赵曦承转身向外走去。

      正当他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赵弘渊道:“继之,你是不是一直怨恨我们?”

      赵曦承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回头,“父亲何出此言?你们对我的生养之恩,儿子百世难报。”

      赵弘渊闻言,默然许久。

      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出无力与衰败的迹象来。

      他知道今日赵曦承此举之意。

      他是想真正成为赵家的主人,要从他们手中拿走权利了。

      赵弘渊和陈令仪看着眼前修长挺拔的青年,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青年脸庞的线条犹如冷峻的山脊。他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无悲无喜,令人捉摸不透心思。

      赵弘渊定定地看着他,了然道:“你恨我们,怀瑾也恨我们。是不是?”

      赵曦承:“…………”

      “你们恨我们给了你们这样的命运,但谁都无力反抗。”

      赵曦承沉默片刻,道:“父亲多虑了,儿子不敢。怀瑾亦很孝顺,您不必做此感想。”

      赵弘渊心中的一口气瞬间瘪了下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他们确实是恨的。

      他说不敢,不是不恨。

      *

      赵曦承在去往承恩祠的路上想了许多事,脚步快快慢慢,神情难辨。

      他在祠堂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推开这扇门。

      直到檐上的露水顺着瓦片浸湿了他的肩膀,赵曦承感到阵阵凉意,才恍然自己在原地已经站了很久。

      撇去脑中纷乱的思绪,他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才上前推开那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声音刺耳,在这寂静无人的四周显得分外扰人。

      赵曦承推开祠堂沉重的门,早已预期会看到一个憔悴、哭泣或至少是规规矩矩跪着的荆薇。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专注地给一只小鸟的翅膀系上绷带。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静谧而圣洁。

      赵曦承看着眼前这副画面,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的预期被完全打破,眼前的景象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平静地在给一只小鸟包扎。

      这完全出乎赵曦承的意料。

      赵曦承沉默片刻,微微皱眉,“你……在做什么?”

      荆薇平静地回头看他,眼神清澈:“如你所见,救人,哦不,救鸟。”

      “…………”

      赵曦承不动声色地攥住拳头,声音低沉:“母亲罚你跪祠堂反省,你便是这般反省的?”

      不,不该这样说。

      赵曦承,你在说什么?

      荆薇站起身,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反省了。我唯一的错,就是以为赵家这样的高门,会懂得‘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我出门逛街,一未作奸犯科,二未损及赵家声誉,为何要悔?”

      荆薇一顿,挑眉问他:“还是你认为,其实是我错了?

      夫君,是跪着的姿势重要,还是站直了做人的道理重要?”

      赵曦承听着她的话,忽然感到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震惊、羞愧,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他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

      “荆薇!”他声音沙哑,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汹涌情绪,“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番话,我就可以……”

      荆薇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就可以怎样?把我休了吗?”

      奇怪,他本意是来安慰她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连赵曦承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为自己莫名涌上的情绪感到陌生,又为自己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而感到羞耻。

      面前和他对视的这个姑娘,她的眼睛是这样清澈。

      她跟赵曦承想象的完全不同。

      一时间,祠堂内寂静无声。

      窗纸透进青灰色的月光,檐下传来雏鸟细微的鸣叫,与地上那只被荆薇包扎好的伤鸟遥相呼应。

      院中,一株老梅的枝桠在微光中舒展,枝头残存的冰雪正在消融,化作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执拗地敲打在青石板上。

      仿佛要凿穿坚硬的表面,窥见其下隐藏的、柔软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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