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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矮屋灯暖药香浓 ...

  •   沈砚冰的住处,在青崖镇最里头的巷子里,是间矮矮的土坯房,墙根爬着几株被雨打蔫的牵牛花,院门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面用墨写着“砚冰居”三个字,字迹清隽,只是边角已被风雨浸得模糊。

      他扶着傅时宴走到院门口,腾出一只手,从布包侧袋里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试了两次才插进锁孔,“咔嗒”一声打开了门。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几块待修的砚石,中间摆着一张石桌,四条石凳,桌角还放着一个半旧的陶盆,里面盛着清水,雨丝落进去,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地方小,别嫌弃。”沈砚冰扶着傅时宴跨过门槛,顺手把伞靠在门后,又反手关上了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雨与风声。屋里更显逼仄,一张木床靠着墙,床头摆着个旧木柜,柜上放着几卷书与一方未完工的砚台,靠窗边是一张书桌,桌上铺着宣纸,砚台里还剩些未干的墨,除此之外,便只剩一把掉了漆的木椅,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桌角都没沾一点灰。

      沈砚冰先扶着傅时宴坐在木椅上,又快步走到床边,掀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转身道:“傅兄,你先躺到床上歇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再找些治风寒与内伤的草药。”

      傅时宴没推辞,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沈砚冰赶紧上前扶着他,小心地帮他褪去沾了泥污的玄色大氅,露出里面同样沾了血迹的月白里衣——胸口处的血迹已被雨水浸开,呈暗褐色,看得人心里一紧。

      “你这伤……”沈砚冰皱了皱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看来不止风寒,得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傅时宴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闻言只是轻轻点头:“麻烦你了。”

      沈砚冰没再多说,转身走进里间小小的灶房。灶房里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铁锅,他从灶台下摸出几根干柴,又从墙角的米缸里舀了小半碗米,先淘洗干净放进锅里,加了些水,才点燃干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很快便驱散了灶房里的寒气,也让整个小屋渐渐有了暖意。

      等水慢慢热起来的间隙,他从木柜最底层翻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各种晒干的草药——有治风寒的紫苏、生姜,也有活血化瘀的当归、三七,都是他平时自己攒下的,偶尔镇上有人受了小伤、染了风寒,他也会分些出去。他仔细挑了几味草药,用剪刀剪碎,又从抽屉里找出一个陶碗,将草药放进去,等灶上的水开了,舀了一勺沸水冲进去,盖上碗盖焖着。

      “水还得等会儿开,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伤口。”沈砚冰端着一碗温水,拿着干净的帕子走进里屋,见傅时宴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却仍皱着,显然伤口还在疼。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声道:“傅兄,忍一忍,我先把伤口周围的泥污擦干净,不然容易发炎。”

      傅时宴睁开眼,点了点头,伸手想解开里衣的系带,却因胸口疼痛,动作变得迟缓。沈砚冰见状,赶紧放下碗,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系带,褪去半边里衣——胸口处的伤口赫然显露,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已有些红肿,血迹虽已止住,却仍看得触目惊心。

      “这刀伤得好好处理,幸好我这里还有些金疮药。”沈砚冰低声说,拿起帕子蘸了温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污,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生怕弄疼了傅时宴。

      傅时宴的身体微微绷紧,却没哼一声,只是目光落在沈砚冰的侧脸上——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关切衬得愈发真切,额角因专注而渗出细汗,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样的场景,竟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天阙的某个雪夜,有人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只是那人的眼神,比沈砚冰多了几分凌厉,少了几分温润。

      “在想什么?”沈砚冰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

      傅时宴回过神,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个寻常修砚的人。”

      沈砚冰愣了愣,随即笑了笑,拿起旁边的金疮药,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涂在傅时宴的伤口上:“怎么不像?我修砚十年,靠这手艺吃饭,就是个寻常凡人。”

      “寻常凡人,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神,也不会懂金缮,更不会……”傅时宴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他沾了药粉的指尖,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沈砚冰没追问,只是帮他涂好金疮药,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条,轻轻将伤口包扎好:“好了,这样能好得快些。你先歇着,我去把粥盛出来,再把药端给你。”

      他转身走进灶房,将锅里的粥盛出来,又把焖好的草药滤掉药渣,将药汁倒进碗里,放凉了些,才端着粥和药走进里屋。

      “先喝药,再喝粥,药有点苦,忍一忍。”沈砚冰把药碗递到傅时宴面前,又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用糖腌的梅子,“喝完药含一颗这个,能好些。”

      傅时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药的苦味。沈砚冰见状,赶紧把梅子递给他,又把粥碗递过去:“粥熬得软烂,好消化,你多喝点,补充点力气。”

      傅时宴含着梅子,酸甜的味道驱散了嘴里的苦味,他接过粥碗,慢慢喝了起来。屋里很静,只剩两人轻轻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雨打屋檐的“滴答”声。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竟显得格外温馨。

      等傅时宴喝完粥,沈砚冰收拾好碗碟,又给炉子里添了些干柴,才道:“傅兄,你好好歇着,我去隔壁的小床睡,夜里要是觉得疼得厉害,或者想喝水,就喊我。”

      他说的小床,其实就是一张铺在墙角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层薄褥,显然是他平时睡觉的地方。傅时宴看着那张简陋的小床,又看了看沈砚冰清瘦的身影,忽然开口:“你不用去那边,这床够大,一起睡吧,夜里要是我有什么事,你也方便照顾。”

      沈砚冰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睡那边就好,不麻烦。”

      “不麻烦。”傅时宴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帮了我这么多,总不能让你睡在硬木板上。”

      沈砚冰犹豫了片刻,见傅时宴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那好吧,多谢傅兄。”

      他找了件干净的短褂换上,又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才轻轻躺在床的外侧,尽量离傅时宴远些,怕碰到他的伤口。傅时宴靠在床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眼底的柔和又深了几分,忽然问道:“你在青崖镇,待了十年?”

      “嗯,整整十年了。”沈砚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声音轻轻的,“从被贬下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在这里。”

      “被贬?”傅时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以前,是天阙的人?”

      沈砚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以前是,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是沈砚冰,一个修砚的凡人。”

      傅时宴没再追问,只是轻声道:“天阙的事,我略知一二,你能护着灾民,抗了天规,是条汉子。”

      这句话,竟让沈砚冰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这十年里,他从未跟人提起过天阙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他曾经的身份,更没人说过他“是条汉子”,大多时候,人们只当他是个脾气好、手艺好的修砚先生,却从不知他心里藏着的过往。

      “谢谢。”沈砚冰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傅时宴靠在床头,胸口的疼痛渐渐减轻,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竟觉得格外安心,连日来的疲惫与警惕,在此刻尽数消散。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砚冰在桥洞里修砚的模样——指尖专注,眼底温润,还有那方填了金粉的端砚,在雨雾里透着微光。

      他忽然有种预感,这场因冷雨而起的相遇,或许并非偶然。而那个在桥洞里修砚的温润男子,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夜色渐深,冷雨依旧,矮屋里的烛光虽已熄灭,却有一盏无形的灯,在两人心底悄悄亮起,温暖了这漫长的秋夜,也照亮了往后注定交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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