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刘开开

9、第 9 章

　　深秋的寒意被东宫刻意营造的喧嚣驱散了几分。宫人精心布置的园子里，金桂、丹桂次第盛开，馥郁浓烈的甜香几乎凝成实质，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亭台楼阁间悬着轻纱彩绸，精致的点心和香茗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满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妇、名媛几乎齐聚于此，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笑语喧哗，一派富贵风流景象。这是太子妃嫁入东宫后，首次以女主人的身份举办盛会，名为赏桂，实为立威与融入。
　　丞相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我不去。”楚云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坐在窗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紧贴心口的玉佩，目光落在窗外几片飘零的枯叶上，仿佛那喧嚣的请柬与她无关。
　　楚相负手站在她面前，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自太子大婚那日起，一股郁结之气就梗在他心头。皇帝那道圣旨，不仅断送了女儿的情缘，更是对他这位三朝元老、当朝丞相无声的敲打与背弃！他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如今太子妃的邀请，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为何不去？”楚相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愠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我楚家世代簪缨，我楚怀安位列百官之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我楚怀安的女儿，行得正坐得端，何须避嫌？何须躲藏？！”
　　他几步走到楚云瑶面前，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你若不去，反倒显得心虚！显得我楚家怕了！显得你楚云瑶，放不下那点儿女私情，心胸狭窄，上不得台面！”
　　“可是父亲……”?楚云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那满园的喜庆，那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荣光，对她而言无异于反复的凌迟。她只想躲在这方寸之地，舔舐伤口。
　　“没有可是！”楚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为父的威严和身处权力漩涡的无奈与强硬，“你必须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楚家的女儿，是何等的气度与风骨！些许风浪，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你人生路上必经的一道坎！迈过去，你依旧是这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楚相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楚云瑶心上。
　　她看着父亲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份混杂着愤怒、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的复杂情绪，最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眼帘。
　　“女儿……明白了。”

　　东宫，赏桂园。
　　当楚云瑶的身影出现在园门口时，原本喧闹的园子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无数道目光，或惊愕、或好奇、或同情、或带着幸灾乐祸的探究，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桂花的香气显得格外浓烈刺鼻。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线缠枝莲纹的宫装，素雅至极，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步摇，再无多余饰物。脸上略施薄粉，却依旧掩不住那份近乎透明的苍白，以及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寂。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她…她竟然真的来了？”
　　“天哪，是楚小姐…”
　　“她怎么敢来？不怕触景生情吗？”
　　“丞相府的脸面还是要的…不过看她这脸色…”
　　“嘘！小声点！太子妃还在那边呢…”那些或高或低的议论，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密密匝匝地扎在楚云瑶身上。
　　她挺直了纤细的脊背，下颌微微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聪耳不闻。目光平静地越过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投向园子深处，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主位。?那里，端坐着今日的女主人——太子妃。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织金牡丹的宫装，华贵逼人。发髻高挽，金凤衔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苏轻颤，尽显一国储君正妃的尊荣与威仪。她的面容明艳大方，带着新嫁娘的娇媚和身居高位的矜持。此刻，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园门口的异样和瞬间的安静，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楚云瑶身上。
　　楚云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涩和那玉佩带来的冰凉触感。她迈开脚步，无视两侧投来的所有目光，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小径，朝着主位走去。她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复杂的心绪上。
　　终于，她停在了距离主位几步之遥的地方。
　　园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一个是如今风光无限的正妃，一个是曾经众望所归的“旧人”。
　　楚云瑶微微屈膝，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女楚云瑶，拜见太子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