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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巨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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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可见伊甸园之中确实藏着某种惑人的法阵,否则以此树庞大的体积、无论在天堂任何一个角落都该一眼瞧见它。穷追不舍的树藤对于自己将两个“可疑物种”引至生命树跟前的罪恶行径一无所知,甫一靠近悬崖边缘的地带,沉睡的大魔从崖底溢散出的邪恶气息瞬间将米迦勒与路西法完全掩盖,藤蔓被这股气息刺激得在空中怒不可遏地疯狂飞舞着,却再无法寻觅到两个天使的位置。他们借机歇息了片刻。
“看来我的推断还挺准确啊。”米迦勒一手扶着十字剑抬头瞧着那些不断绞动着的绿藤,那厢路西法正站在悬崖边向下俯望,闻言便道:“那么依照米迦勒大人准确的推断,您认为那条永不回流的基逊河如今在何处呢?”
米迦勒被对方这一句“大人”叫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忙收敛了自己略显得意的神情,跟着路西法一同四处观察起来。紧挨着那悬崖的是一圈光秃秃的草地,偶然有树藤在其中攀爬,他们避过藤蔓各自从不同方向绕着悬崖走了好一阵,却始终没发现什么河流的迹象。
“……‘生命之树位于伊甸园最中心’……‘基逊河水自伊甸园最中心流出’……这两个描述都源于父神之口,绝无可能出错。”待两个天使重新会合,米迦勒道:“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假如基逊河不在悬崖边上,我们恐怕就得到崖底去找了。”
那生命巨树顶天立地,承载它的悬崖已幽深到了一种森然的地步,隐隐约约能看见狂乱的树藤在崖壁上蜿蜒,一如此刻仍在他们头顶凶猛盘旋的那些,路西法指尖轻敲着剑柄,他道:“只有那些不嫌命短的才会试图探寻容纳了整个生命树根系的‘崖底’。既然我们伟大的父的箴言如此值得信任,那便依祂所说,”卡巴拉之树枝干与藤蔓间交织成的缝隙里大片绿茸正无风自动地摇曳着,他缓缓道,“生命树与基逊河水同时重叠于伊甸园内一点,只要接近了生命树,基逊河水就必会现出身形。”
米迦勒顺着他的视线一齐望向硕大的生命之树、以及两人同那树天堑般不可逾越的间隔:“这要怎么接近?”
“我既如此说了当然是有办法。”路西法瞥了眼满地乱爬的绿藤:“这些禁地看守对大魔气息的排斥要比发现我们时激烈得多,说明它们并非是按照‘异常之物’是活是死来清除隐患的——何况尸体对于混沌而言也不是完全不可利用、杀死闯入者并不能保证禁魔区像你说的那般绝对纯净,然而依你最初的猜测,混入伊甸园核心的不平衡一日不消除、绿藤一日不得安分,既然这样,你猜它们会怎么对付那些不幸踏入禁地的家伙呢?”
大魔部分的意志已逃离伊甸园,只留他沉睡的驱壳仍深埋在生命树层层包裹的枝桠间——邪恶的气息源源不断,无需再作提示,米迦勒已知晓了问题的答案:绿藤会将一切它们所能捕捉的“异常”容纳进卡巴拉之树的封印里,“……您不会是想……利用这些树藤飞过去吧?”他无不咋舌地说:“恕我直言,我也没看出这个想法的命长到了哪去。”
路西法闻言只是冷笑:“那米迦勒大人又有什么绝妙的主意?”
“……”能把“大人”这敬称咬得如此讽刺的恐怕也只有天国副君独一个了,米迦勒边讪笑边往自己嘴上划了个叉。话虽如此,或许是永无城中伊甸园守卫成功突破封印的表现与方才精准的判断令路西菲尔颇为满意,天国副君此刻的态度堪称和缓:以往倘若有谁胆敢质疑他的决定,路西法顶天不过说一句“做不到就别活”,更遑论容对方发表意见了——需知这是与路西菲尔并称神之左右手的加百列都没怎么享受过的殊荣。
两个天使于悬崖边站定,圣洁空茫的颂歌混着牛奶蜂蜜的甜香味从深渊里一股脑返上来,米迦勒抓紧了自己腰间的空间袋——没有灵魂的魔力器具不怕混沌污染、因此在禁魔区也可正常使用,不过某些已与邪恶建起联系的“不洁之物”是个例外——他余光瞟见路西菲尔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遂浅吸一口气,接着从空间袋中取中一把断裂的破剑。
——正是那把永无城中大魔交予米迦勒、随后又驱使着撒旦的骸骨冲破黑暗的断剑!
与大魔尸骨相关联的“不洁之物”果然效力非凡,刚一暴露在空气中便立刻惊起了四面八方无数绿藤的注意,下一秒,以米迦勒为中心方圆六百步、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挥舞在高空中的以及穿梭于橄榄树林间腾挪织网的树藤都好似瞧见猎物的毒蛇般昂起身子,接着一齐猛扑了过来!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藤蔓仿佛将圣光都遮了个一干二净,米迦勒的视野黑了一瞬,与此同时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向藤蔓较为稀疏的位置劈出一剑,整个人斜打着从破口处滚出绿藤的包围圈。
然而藤蔓的数量委时惊人,米迦勒刚刚避过一排擦着他的脚跟刺入地面的树藤,一条藤蔓忽地从左侧方直直杀了出来,转瞬便卷住了米迦勒握着断剑的那只手臂、想要收紧将其碾碎,千均一发之际,一道冰冷的银光极速闪过,藤蔓被如潜行的鬼魅般跟过来的路西法一剑切断,米迦勒借机脱身——虽然两个天使准备利用这些树藤封印邪物的特性接近卡巴拉之树,但也需首先确保自己在此之前不会丢了性命。
越来越多的藤蔓被惊动,生命之树叶片翕动摩挲得似乎更加剧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由深渊之中腾起,那巨大古老的世界支柱像是从睡梦里苏醒过来,懒洋洋地朝着悬崖对面瞥来一眼。米迦勒在天国副君的辅助下不断游走于暴动的藤蔓之间,实在避不过了就将断剑短暂地收入空间袋内令那些绿藤们失去目标、随后又从另一个方位突然出现,几次拉扯之后,绿藤显然被激怒了,所有的藤蔓扭曲着集中到了一块儿,于高空中缠绕成一条庞大无比的蟒蛇,那藤蟒一眼望不见尾,它张开嘴无声嘶叫,随即朝着米迦勒狠狠俯冲而来!
狰狞的阴影瞬间便把米迦勒整个拓住,藤蟒移动时带起的气流将不远处的橄榄树都压得低了一头,米迦勒急急向着侧方扑出,巨蟒在他身后直接碾进地里,尘土与草屑飞扬,藤蔓与土地摩擦出沉闷又恐怖的声响,他一个翻身重新站起,谁料这大家伙的灵活程度竟也毫不逊色,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冲出老远的蟒蛇头已极为流畅地转回了弯、途中撞倒一片橄榄树林、一呼一吸间便重新杀至米迦勒面前!失去魔力的两条腿无论如何都胜不过藤蟒的速度,他只来得及朝着与路西法相反的方向跑出几步,整个人已被那张似乎要将太阳都咬碎的巨口完全吞没!
“轰——”
路西法左手虚虚一握,卡俄斯之眼在他食指上闪过幽光,他微眯起眼,只见那蟒蛇吞下米迦勒后回味似的顿了几秒钟,随后慢腾腾地从烟尘里抬起身,游曳着向后方逐渐退去。路西法立刻跟上前,趁着藤蟒没有完全撤入深渊的时机猛地跃起扯住了那庞大身驱下几根零落的细藤、又依靠惯性荡了半圈、一拉一拽间便翻上了藤蟒的背部。藤蔓察觉见他,几条树藤横着抽了过来,均被路西法挥剑切断,好在天国副君身上并未沾染什么浓郁的邪恶气息,再加上藤蟒正朝着生命树这个封印大魔的“囚笼”靠近,四溢的魔气牢牢吸引着树藤的仇恨,一时也受不到什么剧烈的袭击。
藤蟒如矮人堡垒里一刻不停的蒸汽火车般撞破了深渊中喷出的白雾,一路往卡巴拉之树的核心处飞驰。藤蛇闭拢的口中,米迦勒斜过十字剑硬是卡出了一片勉强能容他半蹲半坐的空间,无数细长的藤蔓在他四周攀爬扭动着,为免被这些细藤扎成刺猬,他将撒旦的断剑收进了空间袋内,只是即便如此树藤也不安生,仍时不时地分出两三股想要捅他几回。
米迦勒艰难地左闪右避。然而过了约莫一刻钟,整座空间突然抖了抖,随后极大幅度地向前倾斜——那藤蛇接近了生命树,开始顺着生命树广阔得不可思议的树干向上缠绕攀爬——他猝不及防直接朝前栽了下去,一根尖锐的枯藤正在那处等着将他捅个对穿,米迦勒下意识抬起手想硬生生挡住这一击,忽地,一道刺眼的银光自他的额前亮起,布条之下,被伊甸园守卫遗忘了许久的七芒星吊坠微微旋转一周,一张薄膜般的银白色结界瞬间张开将他从头罩到脚,刚好在枯藤刺中他之前将其压断。
他愣了两秒。
路西菲尔久远的那句“护体法阵”后知后觉地流回米迦勒的脑子里,他握着十字剑与心有不甘拍打着结界的细藤们隔墙对视,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动弹出的护体结界通常针对的都是致命袭击,原来当初永无城地下总是姗姗来迟的神级预警并非创世神不靠谱——米迦勒还没来得及冒出些其他想法,绿藤久攻结界不下,在他身后重新聚成一团,接着猛地将他大力往前推去。
卡着树藤的十字剑早被结界夹了回来,紧挤着的藤蔓们纷纷让出一条路,米迦勒没法与这力量抗衡,只得被迫磕磕绊绊地不断深入,大约到了藤蟒腹部最中心的位置,绿藤又忽然停下,他刚喘了没一口气,眼前的藤蔓蓦地层层分解开,霎时金光大盛,音调奇异的颂歌由外部不容分说地通通灌进他的耳朵里。米迦勒脑海中“嗡”地响了一声,他半睁着眼去瞧那亮着金光的地方——
藤蟒的腹部正贴着生命之树,只见那构成生命树的粗壮虬枝之间挤着一个枣核型的、有一人高的裂隙,裂隙中翠叶茸茸,金光从叶片底下透出。浓郁的圣洁气息仿佛要撑大米迦勒的毛孔,可他却无端对这裂隙极度排斥,然而不等他想办法脱困,身后的绿藤已立刻将他直接推进那裂隙里!
嫩叶摇动着擦过米迦勒的身体,紧接着又全部消失,他仿佛突然跌入了另一个错乱的时空,朦朦胧胧间他隐约看见燃烧着的烈火、交织成一片的黑白色羽毛、教堂的钟声一阵盖过一阵、声声泣血……就在这时,米迦勒右手佩戴的卡俄斯之眼再次打转,下一秒他的身形扭曲着从裂隙中蒸发、再出现时周围环境已变了模样,路西菲尔正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向外扫视的目光紧接着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米迦勒脚底踉跄了一下,他扶住旁边的虬枝,卡俄斯之眼的光芒变得黯淡,两枚银片由戒指上下两端“咔咔”合拢遮住了中央的蓝宝石,他似乎将要离体的灵魂这才缓缓地归了位。生命之树表面枯藤堆叠,凹凸不平,两人如今站立的位置正是一条微微突出的藤蔓,米迦勒说:“我刚刚……我刚刚好像掉进了一个裂隙里,然后我看见……”
他的话语顿住,随后米迦勒皱起眉,他揉了揉额角:“……我看见了什么来着?”
“你应当是落进生命树关押‘不洁之物’的‘囚笼’里了。”路西法示意他朝下看——卡巴拉之树的树身上到处都是那些挤满绿叶的裂隙,乍一望去像是给生命树嵌了无数只眼睛,“‘囚笼’中有最纯正的圣洁之力,魔气沾染了会瞬间被洗得一干二净,倘若是活物,则会在裂隙中不断重复自己一生既定的命运脉络、仅需三秒钟神智就会被碾成碎末。”说着,他又审视了米迦勒一番:“从‘囚笼’里出来后居然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算太废物。”
米迦勒无言地接受了这段“路西菲尔式”赞美——说来奇怪,天国副君明明对伊甸园核心的禁魔规则一知半解、连生命树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可提起这些“囚笼”却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就仿佛他亲自在里面待过似的,然而路西法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顺着那藤蔓小心地在卡巴拉之树上移动、途中避过了几个或大或小的“囚笼”。
浓雾耸动着把生命树拦到了另一个世界,悬崖边张牙舞爪的藤蔓在这端却安静得很,大多都垂在树枝上做个懒洋洋的挂饰,偶尔有些伸过来对着两个天使装模作样地挥舞几下,即便被斩断了也不恼——就像谁都不在意被手心里一握即死的虫蚁咬上一口——温和又漠然。圣歌忽低沉忽悠扬,无孔不入般,米迦勒第一次觉得这声音听着比冥海的浪涛还慎人,他瞧着前方的路西菲尔踏上了另一根凸起的枯藤,那条被怀疑居心叵测的发箍此刻仍同其中的护体法阵一起吊在他额前,无价之宝卡俄斯之眼则搭在他的右手边沉睡着,被绿藤打断的思绪这时重新续上,米迦勒突地开口道:“路西菲尔殿下。”
路西法脚步没停,只是纡尊降贵地偏了下头表明他在听,米迦勒于是干咳一声:“那个,我……我当初在伊甸园外围其实没别的意思,那颗金珍珠只是我想同您开个玩笑而已、并不是对您有什么意见……呃,好吧,或许是有点不愿服输的小心思,我也知道我有时开玩笑开得挺欠揍的——呃,我的意思是,殿下,我在此真心实意地向您道个歉,也十分感谢您这一路对我各种出言不逊的宽容——”
天国副君忽然停住了,米迦勒倏地闭了嘴,这一惯没脸没皮的天使仗着年长者的纵容已有好几年不知“道歉”这单词怎么写,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却见路西菲尔回过头:“你有没有听到水流的动静?”
米迦勒闻言凝神,密密麻麻的圣歌间隙,似乎确实有某种涌动的声音正泠泠作响,“好像……就在我们下方?”
事不宜迟,两个天使立刻向着生命树低处攀援,方才那段没头没尾的道歉就这么被天国副君轻飘飘略过。越往下走树干越陡峭,最后竟到了几乎无处下脚的地步,一根枝桠斜斜地伸出一截,米迦勒与路西法暂时歇在了这段枝桠上,他们脚下是迷雾笼罩着的万丈深渊,那传说中的基逊河仍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几缕手腕粗细的藤蔓缠在枝桠间,路西法朝下望了半晌,随后他对伊甸园守卫交待了句“在这等我”,紧接着在对方“哎!”的惊呼中抓着那藤蔓直接跳了下去。
浓雾荡开,藤蔓被扯得坠了一瞬,它不满地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身躯。路西法一手拽着藤蔓,另一手抓住剑鞘使“启明光”剑柄的天星石对准下方,这产自金星天的奇异宝石天生便能发光,也不知那光是什么材质,竟可将此处的浓雾穿透些许,借着这微光路西法眯着眼向远处望去,期间他不断微微松开握着藤蔓的手,使自己缓缓往崖底滑落。
大约滑至那藤蔓最尾端的位置,流水声骤然放大,路西法调整佩剑的朝向,银光在雾中散射、像是铺开了漫天星子,只见一条河流隐约横呈于远端,宛如蜿蜒的银色飘带,浓雾掩盖之下看不清那河流所依凭何物。路西法瞥了眼脚底——那处依旧是蒸腾着雾气的深渊模样,他将“启明光”挂回腰间,又随手从剑鞘上挑起块能量晶朝下一丢,与硬物碰撞后会爆发出剧烈强光的能量晶一声不吭地没了踪影,证明基逊河的出现并没有带来什么深渊变平地的奇迹。
路西法思忖片刻,晃了晃藤蔓打算让米迦勒拉他上去——他相信以伊甸园守卫的智商能看懂这暗示——却在此时,一阵金光从他侧方照来,路西法压着眉转过头,一个大约有两三人宽的“囚笼”裂隙嵌在那处,其中簇拥着的绿叶无风自动、竟缓缓旋开,圣歌变得尖锐刺耳,一缕熟悉的黑气从“囚笼”中窜出,还没等天国副君有所反应,那闪着金光的裂隙突然好似活了一般朝他直直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