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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四 章-被救的人威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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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那棵老桂花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李袭明费力地搀扶着杜崇晦,几乎是跌撞着进了屋,反手迅速闩上了门。
油灯亮起,昏黄光晕漫开,照亮榻上那张脸。
此时才发现,年轻的杜崇晦十分俊美。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使因失血而面色苍白,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也难掩其五官的深刻俊美。
鼻梁高挺,眉眼轮廓清晰得如同刀裁,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份生人勿近的冷酷被虚弱柔和了些许,但眉宇间依旧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
深蓝劲装已被血污浸透,仍看得出料子考究,紧紧包裹着宽肩窄腰的身形。这是个习武的身子,若非重伤至此,断不会如此狼狈。
李袭明正欲去取水与干净的布,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腰间滑落出来的一块小小的铜牌。那铜牌样式简洁,却在灯火下反射出特殊的光泽,上面清晰地刻着“监察御史”几个小字。
她的动作顿住,瞳孔微缩。
最近朝廷新派一名御史,年纪不过二十,为京兆杜家杜崇晦。
据说背景深厚,以手段冷硬、不近人情著称,连本地的刺史都要让他三分。
这几日风陵渡暗流涌动,全因他来查那桩土地案。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杜崇晦。油灯下这张苍白的脸,与记忆中的画面倏地重合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霞光不如今天绚烂,天色有些阴沉。她在街边支了个小摊,一块旧布铺开,上面摆着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和一本翻旧了的《周易》。
她并非谋生,只是随缘坐坐,看看人来人往,偶尔为几个愁眉苦脸的妇人排解几句,收几文钱。
那时他站在摊前,也是这般俊美,周身却裹着寒意。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付卦金时,那随手抛下的几枚铜钱,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慢。
那时算出的是什么卦来着?
不记得了,好像是大凶。
杜崇晦听完她的解卦后,嗤笑一声,便带着随从离去,举手投足间的傲慢简直要将人淹没。
谁能想到,短短几日,这位矜贵傲慢的御史大人,会这般脆弱地倒在她这陋室的床榻上。
李袭明端来清水,剪开他腹部的衣物时,动作放得极轻。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她正要清理,指尖却感觉到他腹部肌肉猛地一紧。这人即便在昏迷里,身体也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或许是疼痛刺激,杜崇晦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初时有些涣散,随即迅速聚焦,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李袭明脸上。
认出是她,以及身处何地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水。”
李袭明将水碗递过去。
他左臂勉强撑起上身,急促喝了几口,水珠顺着下颌滚落。随后重重靠回去,喘息着,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她脸上刮过。
“那日卦象,果然应验。”
他扯了下嘴角,眼神毫无笑意。他死死盯住李袭明“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袭明放下碗,迎上他的审视:“这话该我问杜大人才对。朝廷御史为何重伤被追,找到我这陋室?”
他闭眼缓了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冰冷的清醒:“有人不想我查了。”他语速很慢,却字字千斤,“我查到的东西,够很多人掉脑袋。”
话锋一顿,那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至于为何是你?李姑娘,那日卦摊,你为何‘恰好’在那儿?”
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无声对视。一个冷静到淡漠,一个虚弱却强势。血腥味里,无声的较量在弥漫。
杜崇晦根本不信巧合。
一个出现在他必经之路的卦摊,一个精准点出“血光之灾”的女子,如今又成了他重伤之下的容身之所。
这一切在他多疑的心里,早已串联成一个处心积虑的局。
李袭明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神色静得像无风的湖面:“我偶尔在那儿摆摊,随缘罢了,并非等候何人。”她语气平和,丝毫没有被质疑的恼怒“大人若觉得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杜崇晦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显然不信,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他此刻体力不支,身处陌生环境,面对一个底细不明的女子,步步紧逼并非上策。
“今夜……恐怕要叨扰了。”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却无半分请求,依旧带着傲慢,“在我确认安全之前,你不得离开此地。”
在摸清她的底细前,这个最大的“变数”,必须握在掌心,他绝不会让她脱离掌控。
说完这些话,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
屋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袭明看着榻上那人,心下微沉,感觉有些头疼,仿佛亲手将一头受伤的猛虎引进了自己的巢穴。
“是否需要找个大夫?”她轻声问,终究是怕他死在这里。
杜崇晦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没有丝毫伤者的虚弱。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柄跌落在地的短刀重新握在手中,刀尖虽因他的虚弱而微微颤抖,却精准地指向李袭明的方向。
“不准。”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带着血腥气。
“你亲手处理。”他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她,命令道。
见李袭明似乎不想动弹,随即手腕猛地一甩,那柄短刀深深钉入李袭明脚边的地板。
他指向自己腰间的革囊,“药在这里,上药。若你手法不对,我死了,外面追杀我的人会很乐意找到这里。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他积攒着力气,语气虽然虚弱却字字不是什么好话:“若你敢擅自离开,或弄出任何动静,我断气前必先让你永远闭嘴。”
他的视线扫过她纤细的脖颈,意思明了,即便重伤至此,他也要威胁她。
李袭明垂眸,看了眼脚边寒光凛冽的短刀,又看向榻上那用目光锁死她的男人,心里有几分无奈。
她缓缓蹲下身,拔起那柄短刀,有些心疼自己的地板,说道“好,我帮你处理伤口。”
杜崇晦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油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她沉默地取过革囊,找出药瓶。
当药粉落在狰狞的伤口上时,杜崇晦猛地咬紧牙关,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际青筋暴起,抓住榻沿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但他硬是未动分毫,再未出声。
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看她一眼。待一切结束,杜崇晦似乎力竭,不再出声,只闭目躺着,胸膛微弱起伏。
但李袭明知道,他的意识并未沉睡,那紧绷的身体和偶尔微动的睫毛,都表明他仍在黑暗中监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她。
她只好找出柜子的棉被,随意打个地铺就地而眠。
月光下爬上树梢,屋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那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