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继母不想死》满陇桂雨

19、狼影幢幢

　　支付代价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湿毯，将玛莎裹挟，她几乎是在地板冰冷的触感和精神力彻底枯竭的晕眩中，昏沉地度过了后半夜。没有噩梦，没有兽性的骚扰，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空白，仿佛连梦境都被那苍白的石头吞噬殆尽。

　　晨曦再次降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将她从昏沉中拉扯出来。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深处空荡荡的，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的荒原。窃取“真实之梦”的后遗症远比她预想的更加严重，那不仅仅是精神力的消耗，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短暂缺损。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第一时间去感知体内那初生的“基石”。万幸，那微小而稳固的能量基点依然存在，虽然光芒略显黯淡，但缠绕其上的“阴影之缚”已经消失无踪。契约的第一份代价，她算是勉强付清了。这让她在无尽的疲惫中，终于汲取到了一丝微弱的底气。

　　然而，这丝底气很快就被现实的压力碾碎。

　　她必须立刻处理掉昨夜留下的痕迹。那个用于焚香的陶碟，里面残留着夜影草和迷迭香的灰烬，还有那缕已然失去光泽的红色绒线。这些都是致命的证据。

　　她强忍着眩晕，将陶碟里的灰烬小心地倒入一张废纸，包好藏入怀中，准备找机会彻底处理掉。陶碟则被她用清水反复冲洗，直到再也闻不到任何异常气味。做完这一切，她将陶碟放回原处，仿佛它从未被挪用过。

　　接着，她需要面对罗莎。

　　整理好仪容，努力压下脸上的憔悴，玛莎推开卧室门。客厅里，罗莎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鲜红的斗篷已经穿好，背影显得有些……沉静。

　　听到动静，罗莎转过身。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苍白一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碧绿的眼睛不似往常那般清澈透亮，反而蒙着一层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迷雾。

　　“早上好，玛莎妈妈。”她的声音依旧甜美，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困惑？

　　“早，罗莎。”玛莎心中警铃微作，脸上却露出关切的神色，“你看起来没睡好？是做噩梦了吗？”

　　罗莎轻轻蹙起秀气的眉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迷茫：“我也不知道……睡得很沉，但好像……做了很多混乱的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觉得头有点沉，心里……空落落的。”

　　玛莎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有影响！虽然不记得具体内容，但梦境被强行窃取碎片，显然对罗莎的精神状态造成了某种扰动。

　　“可能是昨天在森林里受了惊吓，还没完全缓过来。”玛莎走上前，语气温和地安抚，同时暗自庆幸罗莎似乎并未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或外来干涉，“喝点热牛奶会好一些。”

　　“也许吧。”罗莎点了点头，但那双碧绿的眼眸却下意识地瞟向了壁炉旁搭着的斗篷，目光在那不起眼的接缝处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玛莎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发现了？不，应该没有，可能只是潜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

　　早餐的气氛比以往沉默。罗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趣闻，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包，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眼神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搜寻般的意味。

　　她在找什么？或者说，她在期待看到什么？

　　玛莎不敢问，只能更加小心地维持着自己的伪装，扮演着一个同样因为“身体不适”而略显沉默的继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无比的狼嗥，如同冰冷的针尖，猛地刺破了清晨的相对宁静，从村庄边缘森林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并非挑衅或宣示，更像是一种……急促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信号！

　　玛莎的血液瞬间冰凉！这是狼人之间用于示警的高频嗥叫，意味着有致命的威胁正在靠近，或者……有不该出现的存在闯入了领地！

　　几乎在嗥叫声响起的同一时间，她感觉到院子里那道一直如同毒蛇般潜伏的、属于“灰爪”的冰冷视线，骤然变得凌厉而充满杀意！那道视线不再是单纯的监视，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刃，猛地投向村庄的某个方向，随即，阴影一阵不自然的扭动，那股令人不适的窥伺感瞬间远去——灰爪离开了他的监视岗位！

　　出事了！

　　玛莎和罗莎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是狼嗥！”罗莎脸上的迷茫瞬间被猎人的锐利所取代，她猛地冲到窗边，碧绿的眼眸紧紧盯着森林的方向，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这个声音……很近！它们很少敢这么靠近村子！”

　　她的反应迅捷而专业，与刚才那个因梦境困扰而显得柔弱的少女判若两人。

　　玛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狼嗥示警，灰爪的异常离去……发生了什么？是猎人公会发现了狼人的踪迹，发动了清剿？还是……部落内部出现了变故？

　　无论哪一种，对她而言都可能是灾难！

　　“罗莎，别出去！”玛莎下意识地喊道，声音带着真实的紧张。她不确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混乱之中，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罗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猎人的职责，也有一丝被压抑的、源自昨夜梦境残留的莫名躁动。“我得去看看情况，教父他们可能已经行动了。”她语气坚决，拉紧了红色的兜帽，“玛莎妈妈，您留在家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说完，她不等玛莎回应，便如同一条红色的游鱼，敏捷而无声地冲出了家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玛莎一人。

　　死寂。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多久。很快，远处隐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犬吠，甚至还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猎人们果然被惊动了！

　　玛莎僵立在客厅中央，感觉四肢冰凉。她该怎么办？留在家里，看似安全，但如果猎人大规模搜捕，这里也绝非净土。出去？外面现在危机四伏，无论是暴怒的狼人还是警惕的猎人，都可能将她置于死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街道上已经有村民惊慌地跑过，脸上带着恐惧。更远处，可以看到几个手持猎弓和钢叉的猎人身影，正快速朝着森林边缘的方向集结。空气仿佛都紧绷了起来，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葡萄架下空无一人，灰爪确实不见了。但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邻居家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不是灰爪的阴冷，也不是普通动物的灵动。那是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沉静的存在。

　　是“影”！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庞大的身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幽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角落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它没有看向森林骚动的方向，也没有看向罗莎离去的背影，而是……正直直地、穿透了窗户与距离，静静地“凝视”着窥探中的玛莎！

　　玛莎的呼吸一滞。

　　它的眼神……与罗莎梦境碎片中那双巨大而冰冷的眼眸何其相似！只是此刻，那眼眸中少了梦境里的复杂情感，只剩下了一片亘古不变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漠然，以及一丝……极淡的，仿佛在评估着什么似的考量。

　　它知道吗？知道昨夜她窃取了与它相关的梦境碎片？

　　这个念头让玛莎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影”微微动了一下。它并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着玛莎的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那不是一个攻击的姿态，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指向，指向屋内，指向她。

　　随即，它转过身，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玛莎怔在原地，心脏狂跳。

　　“影”的举动是什么意思？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在暗示她，屋子里有什么？

　　她猛地回头，目光扫过寂静的客厅——壁炉、餐桌、椅子……以及，罗莎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灰爪的突然离去……“影”的诡异暗示……难道……

　　那个危险的监视者，并没有真正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入了更近、更致命的地方？！

　　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玛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如果灰爪此刻就潜伏在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比如……罗莎的房间里，或者……阁楼上……

　　那么，她刚才处理证据的行为，她此刻的惊慌失措，是否都早已落入了另一双猩红的眼中？

　　狼影幢幢，已不再局限于森林。

　　危机，已然无声地渗透到了她最后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