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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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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之夜后,余末生了一场小病。
或许是那晚吹了风,又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终于压垮了本就脆弱的身体。她发起低烧,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天。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冰凉的温度计贴在皮肤上,听到陈医生压低声音的交谈,还有张妈换毛巾时轻柔的叹息。偶尔,也会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沉默着,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即使在她半睡半醒中,也无法忽视。
她紧闭着眼,不愿醒来面对。
生病的脆弱让她筑起的心防出现了裂缝。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久远的温暖记忆,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高中时她跑步扭伤脚踝,墨余背着她穿过大半个校园,汗水浸湿了他挺括的衣领;大学时她发烧,他逃了重要的讲座,笨手笨脚地在宿舍用小电锅给她熬粥,糊了底,她却吃得一滴不剩……
那时候,他的担忧是真实的,手心是滚烫的。
不像现在。
再次清醒时,是深夜。房间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烧退了,喉咙干得发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喝水,却手脚乏力。
“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循声望去,墨余竟坐在靠墙的沙发里,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还没睡?
“……水。”她声音沙哑。
他合上电脑,起身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她。
余末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微微一颤。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痛的喉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他为什么在这里?是监督?还是……
“医生说你忧思过重,营养不良。”他开口,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语气听不出喜怒,“余末,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痛苦?”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细微的涟漪。她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
该怎么回答?说是,会激怒他。说不是,是连自己都无法欺骗的谎言。
最终,她选择沉默,将空杯子递还给他。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要透过她脆弱的躯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半晌,他才接过杯子,放回床头柜。
“躺下。”他命令。
余末顺从地滑进被子里。以为他会离开,他却重新坐回了沙发里,没有再看电脑,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就这样,在房间里陪了她一夜。
余末睡不着了。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压迫,反而夹杂了一丝……久违的、让她鼻子发酸的安全感。
她知道这感觉是危险的,是错觉,是生病脆弱时的产物。可人的心,有时候并不受理智控制。
第二天早上,她好了很多。墨余早已不在房间。
张妈送来早餐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小姐,您可算好些了。先生守了您大半夜呢,凌晨才去书房处理事情。”
余末默默地喝着粥,没有回应。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在理智回笼后,变得格外讽刺。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后的甜枣?还是确保他的“藏品”不会损坏的必要维护?
下午,她感觉体力恢复了些,想到楼下走走。经过书房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墨余讲电话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冷硬,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耐心。
“……嗯,知道了,您放心……我会注意……好,下次带她去看您……”
她脚步顿住。他在跟谁通话?语气如此不同。
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是那个李董的千金?还是别的……她不知道的、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拉开。墨余拿着手机站在门口,看到她,眼神微凝,对着电话那头又说了句“先这样”,便挂了电话。
“有事?”他看着她,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没有。”余末垂下眼,“随便走走。”
她转身想离开,他却叫住了她。
“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包装朴素的深蓝色绒面盒子,递给她。
“拿着。”
余末没有接,只是看着那个盒子。又是什么?新的项链?手镯?像奖励宠物一样?
“打开看看。”他语气没什么起伏。
她依言打开。里面并不是她预想中的珠宝,而是一枚……书签。
书签是黄铜材质,做成了羽毛的形状,纹理细腻,尾端缀着细细的深蓝色流苏。样式古朴雅致,和她衣帽间里那些华丽的东西截然不同。
她愣住了。
“昨天路过一家旧物店看到的。”他语气随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余末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黄铜羽毛。她的确会喜欢。曾经,她最喜欢收集各种好看又有趣的书签,拉着他逛遍大街小巷的文创店和旧书摊。那时,他总会耐心地陪着她,偶尔毒舌地评价她的品味,最后却还是会买下她看中的那一枚。
这枚羽毛书签,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心底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站在逆光里,神情模糊,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她几乎彻底沉沦时,又给她抛出这样一根,带着过往温度的稻草?
是巧合,还是他记得?
她攥紧了那枚书签,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谢谢。”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余末拿着那个小小的盒子,走出书房,脚步有些虚浮。回到房间,她坐在窗边,对着光仔细看着那枚书签。阳光在黄铜上跳跃,折射出温暖的光泽。
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因为这意外而来的、微不足道的小物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甚至能感觉到,腹中那个小生命,也似乎因为这瞬间母亲情绪的柔和,而传递出一丝安宁的悸动。
这太可怕了。
余末猛地闭上眼,将书签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那点暖意被掌心的冷汗浸透。
她知道,她不能沉溺于此。这微光,不过是海市蜃楼,是更深的绝望来临前,温柔的麻痹。
可是……心,为什么还是会因为这一枚小小的书签,而泛起细密而真切的疼痛呢?
她将书签放进抽屉最深处,像藏起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
那点微光,能照亮这漫漫长夜吗?还是只会让接下来的黑暗,显得更加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