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满陇桂雨

6、第 6 章

　　萱草堂内，何夫人的哭嚎声还在继续，混杂着瓷器碎裂的余音，显得格外刺耳。她被几个嬷嬷搀扶着，身子软软地往下坠，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活了”、“叫世子来”、“忤逆不孝”。

　　林霜刃却只是冷眼旁观，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她甚至还有闲心对青芷低声吩咐了一句：“去请个太医来候着，别真让母亲气出个好歹。”

　　这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下人听见，更是把何夫人噎得哭声都顿了一瞬，随即哭得更大声了，却是真带上了几分气苦。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陆谨言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显然是从外面匆忙赶回，额角还带着汗，一进门看到这鸡飞狗跳、母亲“寻死觅活”的场面，又看到林霜刃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林氏！你又抽什么疯！”他几步冲到林霜刃面前，脸色铁青，指着她的鼻子，“你竟敢犯上忤逆婆母，还不快跪下给母亲认错！”

　　他自觉抓住了林霜刃的把柄，孝道大过天，这次总能压她一头。

　　林霜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她无奈地挥了挥手，连解释都嫌费劲。

　　“青芷，白露。”

　　“在！”

　　两个丫头应声而动，一左一右架住陆谨言的胳膊。

　　“姑爷，夫人正在处理家务，核查账目，内宅之事，还请姑爷回避。”青芷语气恭敬，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陆谨言惊恐地发现，这两个看似纤弱的丫头手劲奇大，他奋力挣扎，竟如同蚍蜉撼树，动弹不得！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在自家府邸，被两个丫鬟如此拿捏！

　　“林霜刃！你忤逆婆母不算，还要谋害亲夫吗？！我……我……”他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只觉得毕生的脸面都在此刻丢尽了。

　　好好好，知道你脸都丢尽了。林霜刃懒得再看他那副蠢相，对青芷白露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头会意，半“扶”半“请”，硬是将还在叫嚣的陆谨言“送”出了萱草堂的院门。陆谨言徒劳的挣扎和怒吼被隔绝在外，厅内顿时清净了不少。

　　何夫人看着儿子就这么被“请”了出去，连个水花都没扑腾起来，哭声不由得小了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抽噎。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儿媳，根本不吃他们母子这一套。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都别闹了！还不嫌丢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势，瞬间让嘈杂的花厅安静了下来。连何夫人的抽噎都下意识地止住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云阳伯府的老侯爷陆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他年近花甲，鬓角微霜，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虽然近年不大管事，但积威犹在。

　　何夫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扑了过去，哭诉道：“侯爷！您可算来了！您看看您的好儿媳，她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要拆了这个家啊！”

　　陆谨言也被放了进来，跟在老侯爷身后，满脸不忿，却不敢再放肆。

　　林霜刃神色不变，对着老侯爷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父亲。”

　　老侯爷陆弘的目光先是在那四位仍在埋头拨算盘的吏官身上停留了一瞬，听着那密集的算盘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账册，以及面色惨白、眼神躲闪的周氏，最后落在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林霜刃身上。

　　他没有理会何夫人的哭诉，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老大媳妇，事到如今，非要如此不可吗？家丑不可外扬。”

　　他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警告。

　　林霜刃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她知道，这才是云阳伯府真正能做主的人。

　　“父亲，”她声音清晰，不卑不亢，“恕我直言，正因是家丑，才更要彻查。若不将这些蛀虫揪出，将烂掉的根子挖干净，只怕云阳伯府这百年基业，不是败落在敌人手中，而是毁在这些蠹虫的啃噬之下！届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家主，怕是也难逃失察之责。”

　　老侯爷瞳孔微缩，面色沉凝。他何尝不知道府中积弊已深？只是多年来忙于朝务，加之何夫人和周氏把持内宅，他睁只眼闭只眼，却不想已糜烂至此。林霜刃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痛处和担忧。

　　他环顾四周，目光再次落在那堆账册上，又看了看门口那些明显是林霜刃带来的、训练有素的护卫，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决断。

　　“罢了。”他摆了摆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这家里的污糟事，我也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没想到……罢了！这烂摊子，也确实该整治一下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锐利，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的话，府中所有下人，一律听从世子夫人调遣，配合查账！若有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或是胆敢通风报信者，无论何人，一律严惩不贷，发卖边疆！”

　　有了家主这句首肯，如同尚方宝剑在手。

　　何夫人双目失神，彻底瘫软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周氏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父亲……”陆谨言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老侯爷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失望：“没用的东西！遇事只会大呼小叫，莽撞冲动！多看看你媳妇是如何做事的！好好学着点！”

　　陆谨言被骂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霜刃心中微定。有了老侯爷的明确支持，她行事便再无顾忌。

　　她手下的人，如同出了闸的猛虎，雷厉风行。

　　四位书记吏官本就是军中好手，查账效率极高，不过三日，便将伯府近三年的账目查了个底朝天。结果触目惊心。

　　账面亏空巨大，远非周氏所说的“略有亏空”。更令人震惊的是，有大笔大笔的银钱，都以各种名目，被转移到了周氏的娘家，也就是何夫人的娘家。还有多处田庄、店铺，明面上挂在其亲戚名下，实际收益却源源不断地流入了二房的私囊。

　　合着陆谨言这个世子，顶着个空头衔，家底都快被自己母亲和弟妹联手掏空了！

　　府中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那些所谓的“世仆”、“老人”，仗着背后有何夫人或周氏撑腰，在府中横行霸道，拉帮结派，贪墨受贿，欺压良善，将整个伯府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证据确凿，摆在面前。

　　林霜刃冷冷地将一本汇总了主要罪证的账册扔在周氏脚下：“二弟妹，现在，你可以好好解释一下了？”

　　周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涕泪横流，爬着想去抱何夫人的腿：“母亲！母亲救我！我……我是一时糊涂啊！”

　　何夫人闭着眼，扭过头去，脸色灰败，一言不发。此刻，她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侄女兼儿媳？

　　林霜刃没兴趣看她们表演母女情深。

　　何夫人和周氏是主子，她答应过老侯爷“手下留情”，所以暂时没动她们。但她们身边那些为虎作伥、参与其中的管事婆子、心腹丫鬟、贪墨的下人，她一个都没放过。

　　她直接在二门外设了公堂，一条条宣布罪状，证据确凿，然后当场下令打板子。一时间，伯府内哀嚎遍野。行刑完毕，不论伤势轻重，全部登记造册，连同其家眷，一并发卖。

　　为了不让他们在外诋毁伯府名声，林霜刃直接动用了林家的关系，派人将他们一路押送至边关她叔父的军中服苦役。那里环境艰苦，纪律严明，足以让他们闭上嘴，老老实实度过余生。

　　这一番雷霆手段下来，伯府的空院子顿时多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看林霜刃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何夫人和二奶奶周氏身边得用的人被撸了个干净，换上了林霜刃安排的、背景干净的新人。如今的何夫人和周氏，除了还有一个主子的名分，身边连个能递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原本乌烟瘴气的云阳伯府，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林霜刃用这种近乎粗暴直接的方式，涤荡一清，显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井然。

　　然而，林霜刃对把控伯府中馈并无兴趣。看着空出来的大量职位和堆积的庶务，她也有些头疼，正琢磨着从哪里找些可靠又得用的人来填补。

　　这一日，她正在书房看着吏官们整理出的新任用人名单，三奶奶卢氏来了。

　　与以往的低调沉默不同，卢氏这次一来，便对着林霜刃深深拜倒，语气诚恳而带着悔意：

　　“大嫂，从前是我目光短浅，明哲保身，对府中不平之事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实属不该，望大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