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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各自的囚笼 ...

  •   与厉锋那惊魂一夜的余波,像冰冷的黏液,附着在齐朔的神经末梢,迟迟不散。白日里,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穿梭在圣臻塔冰冷华丽的廊柱间,执行着沈墨布置的观察任务,记录着“启明班”学生那令人不安的“完美”——他们精确到秒的作息,逻辑严密却毫无情感波动的讨论,还有那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缺乏焦点的眼睛。但每当夜深人静,那束刺眼的白光和那如同实质、混合着硝烟与血腥的杀气便会闯入脑海,让他从浅眠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空寂的房间里狂跳不止。

      他知道自己需要某种锚点,需要抓住什么来对抗这不断滋生的、将他拖入深渊的恐惧。而沈墨,那个将他拉入这场危险游戏的“神明”,那个理性到近乎冷酷的同行者,成了他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这份依赖,在他推开那扇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家门时,变得无比清晰而迫切。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劣质酒精的酸腐、隔夜饭菜的馊臭、浓重烟草燃烧后的焦油味,以及一种仿佛渗入墙壁的、绝望的气息——如同实体般撞击着他的感官。客厅里比往日更加狼藉。空酒瓶像阵亡士兵的遗体般滚落在地,烟灰缸满溢,烟蒂散落四周,吃剩的泡面桶堆积在角落,引来几只苍蝇执着地嗡嗡盘旋。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瓦数很低的昏黄灯泡,在墙壁上那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十字架上投下扭曲跳跃的阴影,仿佛某种怪诞的仪式现场。

      齐卫东瘫在唯一的旧沙发上,鼾声如雷,脸色是不健康的潮红,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见底的白酒瓶,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赎。餐桌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映照着昏暗的光,上面依旧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像是对他一天存在的全部定价。旁边,是父亲那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偏执狂热的字迹,写在一张从旧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

      「主说,背负你的十字架,行走你的赎罪之路。你的痛苦,是洗涤罪孽的圣水。忍耐吧,罪人之子,天堂的门不会为懦夫敞开。」

      齐朔默默地看着那张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它揉碎扔进垃圾桶,然后逃回自己的房间。这一次,他伸出手,指尖触碰着那冰冷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渗透出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他将纸条缓缓撕碎,碎片飘落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他没有立刻去动那张纸币,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走到厨房。冰箱发出沉闷的嗡鸣,打开后,里面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空旷。只有半袋硬如石头的吐司,边缘已经卷曲发黄,还有一瓶开了盖的、不知放了多久的廉价酱菜,表面凝结着可疑的白色物质。他拿出吐司,就着水龙头里流出的冰冷自来水,机械地啃咬着。这不仅仅是饥饿,这是一种被刻意维持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是父亲对他进行的、日复一日的“贫穷教育”和“赎罪练习”。他在这里得不到任何滋养,只有不断被重申的“原罪”。冰冷的食物划过喉咙,带不起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胃部隐隐的痉挛。这不仅仅是饥饿,这是一种被刻意维持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是父亲对他进行的、日复一日的“贫穷教育”和“赎罪练习”。

      父亲的鼾声、污浊得令人反胃的空气、墙壁上那冷漠俯视的十字架、口袋里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币、还有胃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这一切构成了一座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囚笼,将他牢牢禁锢在“罪孽”与“匮乏”的深渊里。他在这里得不到任何滋养,只有不断被重申的“原罪”和日复一日的冰冷漠视。母亲的温暖早已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留下的只有父亲用愧疚和宗教狂热编织的枷锁。

      他走到自己那狭小、仅能放下一张窄床和一张摇摇晃晃旧书桌的房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整齐地放着沈墨给他的那本逻辑学册子,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还有几张写满了沈墨清晰有力笔迹的演算草稿,上面是严谨的公式和冷静的分析。那些冰冷的符号和严密的推理,与这个家的混乱、癫狂和令人作呕的气味格格不入,却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近乎奢侈的“秩序”与“理性”。那是他灰暗世界里突然出现的、稳固的坐标系,是刺破这粘稠黑暗的、唯一冰冷而清晰的光束。

      他需要沈墨。不仅仅是为了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圣臻塔那令人恐惧的黑暗,更是为了逃离身后这个令人窒息的、名为“家”的囚笼。沈墨是他混乱绝望的世界里,出现的唯一变量,是可能打破这死局的钥匙。哪怕这钥匙可能通向更危险的境地,哪怕这光束本身或许也来自深渊,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抓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那座可以俯瞰璀璨夜景的摩天大楼顶层,沈墨站在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流动的金色车河与霓虹编织的华丽锦缎,勾勒出现代都市极致的繁华与喧嚣。然而,这奢华的景象却无法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留下任何倒影,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坚硬的玻璃。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来自海外、加密等级极高的视频通话。超清屏幕上残留的影像,是他那位西装革履、面容冷峻、常年驻守海外拓展家族商业版图的父亲。通话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高效,不掺杂任何多余情感,像一份精心准备的商业简报:公式化地询问学业进展,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家族信托基金年度考核及其对“未来规划”的重要性,隐晦地提及某些需要他以“沈家继承人”身份出面维护的“重要关系”,最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通知了他下个月与某个欧洲老牌财团千金共进晚餐的“日程安排”,美其名曰“拓展国际视野,增进家族友谊”。

      电话挂断,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顶级音响设备残留的、几不可闻的电流嗡鸣。沈墨没有动,依旧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孤寂。这间宽敞、奢华、由国际知名设计师打造、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财富与地位的公寓,对他而言,与齐朔那个破败、混乱的家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囚笼。只不过一个是用贫困、酒精和扭曲的宗教信仰铸就,粗糙而赤裸;另一个则是用金钱、权柄、冰冷的家族责任和捆绑精心构筑,光滑而窒息。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光滑的玻璃表面,仿佛在触摸窗外那个看似自由、实则被无数规则、交易和潜台词束缚的世界。调查圣臻塔,最初或许只是出于天才头脑对异常现象本能的好奇,以及对那个与母亲之死相关的、名叫齐朔的“特殊变量”产生的某种难以言明的、近乎责任的关注。但现在,这调查本身,已演变成他反抗自身命运、挣脱家族无形操控的一种隐秘方式。他要撕开这所学院光鲜的表皮,揭露其下的黑暗,不仅仅是为了齐朔寻求一个答案,更是为了证明,他沈墨,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不是家族棋盘上那颗只能按既定路线行走的“王”,不是那个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利益的商品。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打破这继承而来的枷锁。

      他厌恶被控制,无论是来自家族那看似关怀实则掌控的安排,还是来自这座诡异学院那无形无质、却试图侵蚀心智的信号。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这座庞大城市的两端,两个身处截然不同囚笼中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齐朔透过自己小房间那扇狭窄、布满灰尘和雨渍的窗户,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沈墨透过那面巨大、洁净如无物、却冰冷坚硬的落地窗,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他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城市密集的楼宇、喧嚣的灯火与沉静的黑暗,在空中交汇于一点——那座巍然矗立在圣臻塔学院中心,在浓重夜色中,依旧散发着恒定而诡异绯红光芒的圣臻钟楼。

      那光芒,如同巨兽永不休眠的心脏,在黑暗中持续搏动。它是一切异常的源头,是囚禁“启明班”学生的无形牢笼,是“镇压者”厉锋誓死守护的秘密,是齐朔母亲死亡事件模糊的背景板,也同样是沈墨想要撕开的、笼罩在他家族之上的阴影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隔着遥远的物理距离,身处不同材质和形态的困境之中,两人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同频的悸动。他们都被这座塔所影响,所囚禁,也都在试图以各自的方式,向它发起挑战,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自由。

      命运的丝线,因为这座塔,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前路未知,危机四伏,厉锋的阴影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但他们都知道,彼此已是这条孤独而危险的反抗路上,唯一能够感知到的、真实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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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新人新文,求关注求安利QWQ,分类怎么怪怪的,不是我搞的,怎么改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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