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异常的信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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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的“逻辑训练”并未因齐朔短暂的动摇而中止，反而变得更加系统。那些基础的逻辑法则和批判性思维问题，像一套冰冷的健身器材，笨拙却持续地锤炼着齐朔混沌的思维。他依然在学业上挣扎，依然能感受到江烁那伙人无形的孤立之墙，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一种被“赋能”的感觉正在悄然滋生。至少，在沈墨面前，他不是完全的废物，他还能思考，还能被“使用”。这感觉太奢侈了，让他心慌。“我这样的人，也配触碰真理的一角吗？”
他们的“合作”在隐秘的角落继续。除了每周固定的“辅导”，沈墨开始给他布置更具体的观察任务：“记录‘贤者讲堂’每周三讲座前后，前排‘启明班’学生瞳孔对光反射的平均变化时长。”或是：“对比‘缄默之殿’东西两区，普通学生阅读相同难度文本的专注度差异，记录环境参数。”
这些任务琐碎而怪异，齐朔不明白其深意，但他像一只被驯化的工蜂，忠实地执行着。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警觉穿梭在学院里，目光不再仅仅畏惧地躲避，而是开始主动扫描、分析。他注意到“启明班”的学生在特定讲座上眼神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同步呆滞；他发现图书馆欧泊吊灯正下方的区域，待久了确实会让人产生一种思维粘稠的困倦感。
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堆积，不安的拼图正在缓慢成形。
这天深夜，加密通讯再次响起，指令指向一个他从未涉足的地点：“钟楼地下一层，废弃能源调节站，第三检修通道。”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钟楼地下？那里是绝对的禁区。齐朔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像一道影子般沿着柏树林的边缘移动。凭借沈墨提供的、显然是篡改过权限的电子密钥，他成功打开了钟楼底部一扇极其隐蔽的、标有“设备重地，闲人免进”的金属门。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阶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臭氧味。与地上部分的宏伟华丽判若两地，这里粗粝、冰冷，裸露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巨兽的血管与神经，攀附在混凝土墙壁上。他沿着冰冷的阶梯向下，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阶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的厚重防爆门。他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入。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旧控制室。废弃的控制台积满灰尘，但房间中央却截然不同——一个临时搭建的工作台亮着幽微的光芒。台上摆放着一台由多种精密仪器部件拼接而成的古怪设备，导线如藤蔓般缠绕，几块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和频谱分析数据。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沈墨就站在工作台前，背影在仪器的冷光中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寂。
“关门。”他头也不回地命令。
齐朔轻轻关上门，将外界的死寂彻底隔绝。他走近些，看着屏幕上那些跳跃的曲线和数字，如同在看天书。
“这是什么？”他压低声音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沈墨调整了一个旋钮，屏幕上一道原本平缓的波形陡然变得尖锐，呈现出一种规律的、非自然的振荡。“一种持续性的、覆盖全学院的复合谐振波。主要频率介于次声与特定电磁波段之间，强度经过精密调制，足以穿透建筑体，对生物神经系统产生潜在干涉。”
齐朔茫然地看着他，对这些术语感到无所适从。
沈墨似乎懒得进行科普，他直接指向主屏幕上被高亮标记出的、如同心跳般规律搏动的频谱峰值。“看这个特征峰。它无处不在，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但在某些特定区域，”他切换了屏幕，一张圣臻塔的简化平面图显现出来，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亮度不一的光点，“它的强度会呈几何级数放大。”
他的手指点在几个异常明亮的光斑上。
“‘缄默之殿’，欧泊吊灯正下方。”
“‘贤者讲堂’，主席台后方背景墙。”
“‘百艺宫’，3号排练厅东侧墙壁。”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地图上那片被独立标注的区域——“启明班”教学楼及周边，整个区域都被代表高强度的深红色覆盖。
“这些地方……”齐朔盯着地图，寒意从脚底蔓延，“有什么共同点吗？”他努力回忆着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那些地方除了信号强，似乎……
沈墨没有回答，而是调出了另一组数据——是不同区域的实景照片与实时信号强度的动态叠加图。
齐朔凑近屏幕，目光飞快地扫过一张张图片：图书馆华美的欧泊吊灯，礼堂主席台背后巨大的浮雕，排练厅墙壁上抽象的装饰壁画，“启明班”教学楼入口处那颇具现代感的标志。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
红色。一种特定的、深邃的、仿佛内部有光华在缓慢流转的绯红色水晶！它们或被巧妙镶嵌在吊灯核心，或被雕琢成浮雕的“眼睛”，或作为壁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成为标志的基底。它们无处不在，像潜伏在华丽装饰下的邪恶符咒，与屏幕上刺眼的强信号光斑完美重合！
“是那种红色的水晶！”齐朔的声音因惊骇而微微颤抖，“信号强的地方，都有它！”
沈墨沉默地关掉了所有屏幕，房间内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像野兽的瞳孔般幽幽闪烁着。他转过身，面容在微弱的光源下半明半暗，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冰的寒星。
“没错。”他确认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冰冷地回荡，“‘启明班’学生表现出的思维高度同质化，情感反应钝化，创造性波段近乎消失。这些异常，或许并非源于他们自身的天赋或缺陷。”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无形的探针，锁定齐朔震惊的双眼。
“‘启明班’或许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沈墨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这座学院本身，从钟楼顶端那块最大的水晶，到散落在各处的这些‘装饰品’它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运转的‘驯化’装置。”
齐朔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学院是装置？那些美丽的绯红水晶是发射信号的源头？所谓的“天才摇篮”，实际上是一个……一个庞大而精密的驯化场？而“启明班”的学生，就是这套无形系统下，被成功“驯化”出来的产品？
父亲扭曲的“原罪”，江烁恶意的霸凌，学业上的挫败，以及对母亲之死的执念。所有个人层面的痛苦与挣扎，在这庞大、冰冷、非人的真相面前，被赋予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色。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水泥和金属结构，感受到那座巍峨钟楼顶端，巨大绯红水晶投下的、无形的、笼罩一切的冰冷凝视。
带着满脑子的“装置”、“驯化”、“信号”这些冰冷而骇人的词汇，齐朔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了那片属于沈墨的“地下领域”，重新回到了圣臻塔的夜色下。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靠近艺术中心“百艺宫”的区域。与方才地下空间的死寂和理性回廊的肃穆不同，这里即使在夜晚也流淌着一种不一样的氛围。透过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那是美术社的一间夜间画室。夏曦正站在一个画架前，手里拿着调色板，专注地给一幅几乎完成的大型油画做最后的修饰。画布上是绚烂的星空和翻滚的麦田，色彩奔放而充满生命力，与窗外那座冰冷钟楼的剪影形成了奇异的对照。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额角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样的创作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消耗，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创造的激情和满足。
周烬就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听音乐，只是静静地看着夏曦。他手里拿着一件夏曦的外套，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锐利，只剩下全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当夏曦因为一个高处的笔触而微微踮脚，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时，周烬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直到夏曦稳住身形，他才缓缓坐回去，但目光更加紧绷。
过了一会儿，夏曦终于放下画笔，长长舒了口气，身体微微晃了晃，用手撑住了画架边缘。周烬立刻走上前，将外套披在他肩上，递上一杯温水，低声说了句什么。夏曦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笑容，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自己没事。
齐朔站在窗外的阴影里，看着画室内那温暖灯光下，一个倾尽心力燃烧自己创作，另一个沉默守护生怕那火焰熄灭的画面。这与他和沈墨刚刚在地下发现的、那个庞大、非人、试图将一切“标准化”的冰冷装置，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对比。
一边是试图抹杀个性与情感的“驯化”机器，一边是竭尽全力绽放的独特灵魂与矢志不渝的守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齐朔心头，不仅仅是恐惧，更增添了一份决心。他绝不能让那座“装置”得逞，绝不能让学院里这些真实的、脆弱的、却无比珍贵的色彩，被那统一的、冰冷的绯红所吞噬。
他最后看了一眼画室内的光影，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步伐比来时坚定了些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