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琥珀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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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臻塔的图书馆，“缄默之殿”，名副其实。高耸的穹顶投下沉重的阴影，巨大的欧泊石吊灯散发着迷离而冰冷的光晕，将一排排深色木质书架笼罩在近乎神圣的肃穆中。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每一个在此的人都像是被无形规训过的零件，精密地运作着。
齐朔缩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目光却毫无焦点。距离沈墨在展示廊前抛出那个“合作”的提议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他如同惊弓之鸟，既害怕江烁随时会出现的刁难，又无法控制地去回想沈墨那双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以及那句关于“真相”的诱惑。
“合作调查”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盘旋在他脑海里。他该相信吗？那个如同神明般遥远、又与母亲之死脱不开干系的沈墨？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通过手环的加密通讯频道传来，简洁得如同指令：“现在，去三楼东侧，‘神经认知科学’专区，靠窗第三个座位。”
是沈墨。
齐朔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沈墨的身影。这是一种测试？还是调查的开始？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遵从了那股强大的、混合着恐惧与好奇的驱动力，合上书，朝着三楼走去。
三楼东侧相对僻静，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齐朔放轻脚步，按照指示，找到了那个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男生，穿着与众人无异的校服，胸前别着一枚小巧的、象征着“启明班”的银色徽章——一本摊开的书，上方悬浮着一颗被经纬线环绕的大脑。
那男生正在阅读一本极其深奥的量子物理著作，手指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公式，速度快得惊人。他的侧脸线条清晰，表情……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遇到难题时的蹙眉，没有灵光一现的喜悦，甚至没有长时间阅读后的疲惫。他就像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精准地输入、处理、输出信息。
齐朔假装在附近的书架上寻找书籍，偷偷观察了将近十分钟。这期间，那男生姿势几乎未曾改变，只有翻书和书写的手指在规律运动。他的眼神专注，却空洞得可怕，仿佛那深邃的眼眸后面，并没有一个正在进行“思考”的灵魂。
“看到了吗？”沈墨的声音再次通过手环传来，依旧毫无波澜，“现在，去二楼连接‘思辨之塔’的空中回廊，注意即将经过的三人小组。”
齐朔依言前往。空中回廊明亮开阔，脚下是精致的花园。很快，三个同样佩戴着“启明班”徽章的学生并肩走来。他们步伐一致，间距像是用尺子量过，正在讨论一个复杂的哲学悖论。
“从康德先验观念论的角度，此命题不成立……”
“但若引入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其逻辑基础存在自指漏洞……”
“结论：该悖论在现有认知框架内无解，建议搁置。”
他们的语调平稳，用词精准，逻辑链条无懈可击。但齐朔听在耳中，却感到一股寒意。他们的讨论，没有争论的热烈，没有顿悟的兴奋，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微乎其微。就像三台性能卓越的计算机在进行数据交换，完美，却毫无生气。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正被周烬半揽着肩膀走向艺术中心的夏曦。夏曦似乎在为什么事兴奋，正比划着跟周烬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鲜活的光彩，偶尔还会因为周烬一句平淡的回应而假装生气地瞪他一眼。周烬虽然表情不多，但眼神始终落在夏曦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柔和。
这鲜明的对比，让齐朔心头一跳。夏曦的鲜活、温暖，甚至他那因身体状况而偶尔流露的脆弱，都充满了“人”的气息。而刚才那几位“启明班”的天才，他们完美、强大，却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核心的东西。
下午，在“贤者讲堂”外的荣誉墙前，齐朔再次“巧合”地遇到了沈墨。沈墨正看着墙上最新张贴的“启明班”学科竞赛获奖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奖项，熠熠生辉。
齐朔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不远处，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感受：“他们很强。无懈可击。”
沈墨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名单上，仿佛只是对着空气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的侧脸在讲堂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寒冷：
“你以为，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算得上是真正的‘强大’吗？”
这句话，像一个携带着冰碴的惊雷，猛地劈入齐朔的脑海，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被圈养……标准化投喂……
沈墨说完，甚至没有等待齐朔的反应，便转身离去，黑色的校服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不留任何多余的痕迹和温度。
齐朔却无法移动。他再次抬头，望向荣誉墙上那些光鲜的名字和照片，望向远处偶尔走过的、步履一致神情漠然的“启明班”学生。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如果这种被磨平一切情感的“完美”就是强大，那我这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沉重“原罪”，又该如何赎清？或许，变成他们那样无知无觉，才是对我最大的解脱？
如果沈墨说的是真的……如果这种被无数人艳羡的、点石成金般的“天才”状态，并非天赋的绽放，而是一种“被圈养”和“标准化投喂”的结果……
那这座圣臻塔学院，这个用母亲生命为他换来的“机会”，光鲜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
那些行走的“天才”，在他眼中骤然变了模样。他们不再是被光环笼罩的佼佼者，而更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着，凝固在精美琥珀中的囚徒。完美，却没有灵魂。
一个冰冷而巨大的问号，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如果他们不是真正的强大，那什么才是？这些精美的“人偶”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惧和寒意，齐朔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图书馆，想找个角落消化这惊人的发现。在通往“缄默之殿”的林荫小径上，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幕。
夏曦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画册，正对着远处的钟楼进行速写。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给他略显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意。他画得很专注，偶尔会停下来，微微蹙眉思考，嘴角却始终带着一丝沉浸在创作中的柔和笑意。
而周烬，就靠在同一棵树的树干上，戴着耳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但他并没有在听歌——齐朔注意到，他耳机的插头并未连接任何设备。他的目光低垂，看似落在手中的乐谱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夏曦身上，保持着一种警觉的放松。当夏曦因为画久了而轻轻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时，周烬会立刻抬起头，无声地递过去一个保温杯。
“烬哥，我不渴。”夏曦抬起头，对周烬笑了笑。
“你需要补充水分。”周烬的语气没有太多波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而且，你画了快一小时了，该休息一下眼睛。”
夏曦无奈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眼睛微亮地看向周朔：“齐朔！好巧，你也来这里看书吗？”
齐朔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要不要过来坐？”夏曦友好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里的视角很好，很适合写生…或者发呆。”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周烬的目光也随之扫了过来，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因为夏曦的邀请，而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他需要休息，别聊太久。”
齐朔看着他们——一个在有限的身体条件下，依然努力追逐着色彩与光影的梦想，散发着温暖的微光；另一个则像沉默的哨兵，用自己的方式构筑起一道屏障，将外界的纷扰与潜在的危险隔绝在外，只为守护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安宁与美好。
这与刚才那些步履一致、眼神空洞的“启明班”学生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一边是被压抑、被“标准化”的冰冷“完美”，一边是带着瑕疵、却充满生命力的真实“鲜活”。
齐朔婉拒了夏曦的邀请，他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也不想将自己在调查中沾染的不安带给他们。他独自走进图书馆的阴影里，心中那份关于“启明班”和学院真相的疑云更加浓重，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某种信念——他绝不能变成那种失去灵魂的“琥珀囚徒”，也绝不能让这座学院吞噬掉更多像夏曦这样真实的光芒，哪怕那光芒微弱，却无比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