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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针锋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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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议事堂的路,我走得并不快。晨光熹微,洒在鬼谷依山而建的石阶和屋舍上,将昨夜的阴霾与血腥暂时掩盖。偶有早起的弟子或执事遇见我,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也有少数几道带着隐晦同情的视线。我皆视若无睹,面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去进行一场寻常的禀报。
议事堂位于鬼谷的中心区域,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石砌大殿,飞檐如鹰隼展翅,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殿门前守卫森严,八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精英弟子按刀而立。
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卫的警觉。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云意师姐,议事重地,未经传召,不得擅入。”
我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掠过他,投向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鬼谷图腾的厚重石门:“我求见谷主。”
那守卫眉头微蹙:“谷主正在与诸位长老商议要事,师姐若有事务,可稍后再来,或由我等代为通传。”
“我的事,便是要事。”我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关乎谷主亲自关心之人的安危,也关乎……鬼谷的声誉。烦请通传,就说纪云意有要事禀报。”
我将“谷主亲自关心之人”和“鬼谷声誉”稍稍加重了语气。那守卫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快步走到殿门旁,对着一个传讯用的铜管低声禀报了几句。
殿内似乎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厚重的石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檀香、墨汁以及隐隐权力交锋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谷主传见,师姐请。”守卫侧身让开道路,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颔首,没有丝毫迟疑,迈步踏入了这象征着鬼谷最高权力核心的议事堂。
堂内空间开阔,光线却有些昏暗。两侧是数排紫檀木椅,此刻空了大半,只有寥寥三四位须发皆白、气息深沉的长老坐在其中,目光如电,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正前方,是一座高出地面尺许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
沈清辞便端坐于案几之后。
她今日并未易容,恢复了那张清丽绝俗、足以令日月失色的真容。眉如远黛,目若秋水,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不含丝毫情绪,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注视着我的走入。她穿着一身庄重的谷主服饰,玄色为底,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鬼谷标记,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威仪天成。
我走到主座前约莫十步远处,停下脚步,依照规矩,微微躬身行礼:“属下纪云意,参见谷主,诸位长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清晰可闻。
“云意来了。”沈清辞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动听,仿佛昨夜那碗毒药与她毫无干系,“听闻你昨日归来,路上颇多坎坷,身子可大好了?本座正与几位长老商议要事,本打算稍后便去看你。”
她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俨然一位体恤下属的仁厚之主。
我直起身,迎上她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劳谷主挂心,属下性命无碍。”
我没有说“身子大好”,只说“性命无碍”。这话里的意味,在场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几分。
那几位长老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在沈清辞与我之间来回扫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但依旧维持着风度:“无事便好。你方才说,有要事禀报?关乎本座关心之人,与鬼谷声誉?不知所指何事?”
她将问题抛了回来,目光沉静,仿佛真的只是在等待下属的汇报。
我知道,她在等我出招。看我敢不敢,能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撕开那层虚伪的面纱。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绕圈子,目光直视着她,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属下昨日返回鬼谷途中,于望乡驿附近,遭遇数波身份不明之人的截杀。对方手段狠辣,训练有素,若非……侥幸,属下恐已无法站在此处。”
我刻意顿了顿,留意着沈清辞的反应。她神色不变,只是微微蹙眉,仿佛也感到意外与愤怒:“竟有此事?!可知是何方势力所为?本座派去接应你的暗卫,竟未曾护你周全?”
她直接将责任推给了“未曾护你周全”的暗卫,以及“身份不明”的势力。
“暗卫未曾寻到属下,或许是途中错过了。”我顺着她的话,却话锋一转,“至于截杀之人,路数繁杂,有西陵边境活跃的‘沙蝎’,亦有……招式间隐隐带着大内侍卫影子的高手。”
“大内侍卫”四个字一出,殿内几位长老的脸色瞬间变了!连一直闭目养神的一位枯瘦长老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
牵扯到朝廷大内,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沈清辞的瞳孔亦是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沉声道:“此言当真?云意,你可有证据?此事若真牵扯大内,关系重大,不可妄言!”
“属下不敢妄言。”我语气笃定,“对方虽刻意隐藏路数,但某些发力习惯与配合默契,非寻常江湖草莽所能拥有。属下在京都多年,对此略有了解。若非如此,属下也不敢以此等揣测之语,惊扰谷主与诸位长老。”
我将球踢了回去。我没有铁证,但我指出了疑点,并将判断的依据归于“在京都多年的经验”。信或不信,在于他们。
一位面色红润、脾气似乎颇为急躁的长老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岂有此理!大内的人竟敢动到我鬼谷头上?!清辞,此事必须严查!”
沈清辞抬手,示意那位长老稍安勿躁。她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缓缓道:“若真如此,鬼谷绝不会坐视。本座会立刻派人详查此事,定会给云意你一个交代。”
她答应得干脆,依旧是那副维护下属的姿态。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我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属下斗胆,请问谷主,可知‘星坠’为何物?”
“星坠”二字出口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沈清辞搭在案几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动作,却未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几位长老亦是面面相觑,显然,其中有人听说过这个代号,有人则一脸茫然。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云意,你从何处听得此名?此乃谷中机密,非你该问之事。”
“机密?”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原来,属下这条险些葬送在归途上的性命,以及属下这自幼便被设定好、需作为‘钥匙’乃至‘祭品’的命运,在谷主眼中,只是‘不该问’的‘机密’吗?”
“祭品”二字,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寂静的议事堂内!
“放肆!”
“胡言乱语!”
几位长老霍然变色,厉声呵斥!就连沈清辞,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容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盯住我,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
“纪云意!”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怒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强大的压力笼罩周身,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但我强行站直了身体,脊梁挺得笔直,毫不退缩地迎上她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属下是否胡言,谷主心中,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属下今日前来,并非乞求怜悯,亦非寻求解释。”
“属下只想告诉谷主一件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位神色各异的长老,最终,重新落回沈清辞那张已然冰封的绝美脸庞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破釜沉舟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议事堂中:
“从今往后,我纪云意的命,由我自己做主!”
“谁想拿我去做那劳什子‘祭品’,便先问过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