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拒当垫脚石》满陇桂雨

28、淡然相对

　　时光如同指间沙，在汤药的苦涩与日复一日的静养中，悄然滑入初冬。

　　蒹葭馆内的地龙烧得暖融，驱散了窗外的寒意，却驱不散那份凝固在陆昭华眉宇间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沉寂与疏离。

　　她的身体在孙太医和御厨的精心调理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

　　不再需要终日卧床，可以在邻香的搀扶下，在内室缓缓踱步，偶尔也能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一两个时辰，看看书，或是望着庭院中落光了叶子的枯枝发怔。

　　萧景玄依旧每日前来，雷打不动。

　　他渐渐摸索出了一种与她相处的方式——保持距离，不再试图触碰，不再急切地倾诉悔恨，只是像一个最恪守规矩的臣子，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汇报般地说些朝堂动向、边关军情，或是萧璟的学业进展。

　　陆昭华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目光落在书页上，或是窗外的某一点，不置一词。

　　偶尔，在涉及朝局关键处，或是萧璟的事情上，她会极简地回应一两个字。

　　“嗯。”

　　“知道了。”

　　“可。”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萧景玄起初还会因她这般的淡漠而心生刺痛与无力，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他甚至开始庆幸，至少，她愿意听他说，偶尔还会回应。

　　这比他之前面对的那片死寂的沉默，已是好了太多。

　　他像一个小心翼翼的朝圣者，满足于这微不足道的“恩赐”，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在朝政和教导萧璟上，似乎想用勤政和父职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也似乎是想向她证明，他正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储君，一个……或许能配得上她原谅的夫君。

　　这一日，萧景玄下朝后照例来到蒹葭馆，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些的神色。

　　“北境传来捷报，卫将军又打了一场胜仗，胡人暂时退兵三百里，边关可安稳一阵子了。”他坐在惯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椅上，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陆昭华正靠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看似是游记，实则是她让兄长暗中搜集的各地物产志。

　　闻言，她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是喜事。”

　　萧景玄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父皇龙心大悦，有意在宫中设宴，为卫将军庆功，也……也算是为九弟接风。

　　届时，宗室皇亲、文武重臣皆会列席。

　　你……你若身子撑得住，便与孤同去吧。”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邀请她出席宫廷宴会。

　　自她病后，所有宫宴、祭祀，他都以她需静养为由推拒了。

　　如今提出来，一是觉得她身体稍有好转，二来，也是存了一份私心，想让她重新出现在人前，向所有人昭示，太子妃依旧是他东宫不可或缺的女主人。

　　陆昭华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萧景玄。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如同雪水洗过的寒玉，里面没有任何惊喜或抗拒，只有一种审慎的考量。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臣妾遵旨。”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女儿家对盛大宴会的期待或是对身体不适的推诿，仿佛只是接受了一项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萧景玄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如同被细针戳破的气泡，悄然湮灭。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好，那孤让尚服局为你准备宫装和头面。”

　　“有劳殿下。”陆昭华微微颔首，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手中的书页上，显然已无意再多谈。

　　萧景玄看着她这副疏离客气的模样，喉头有些发堵，终究还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陆昭华才重新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宫宴……她确实需要去。

　　并非为了什么太子妃的荣光，而是需要这样一个场合，去观察，去确认一些事情，尤其是……关于那位刚刚归来的九皇子，萧景珩。

　　她放下书，对侍立在一旁的邻香轻轻招了招手。

　　邻香立刻上前，低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前几日，让你通过何嬷嬷联系枫林镇‘百草堂’的事，如何了？”陆昭华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邻香眼中闪过一丝谨慎，凑得更近些，回道：“回娘娘，何嬷嬷已经搭上线了，很稳妥。

　　百草堂的掌柜姓沈，是个精明人，但口风紧，也懂规矩。

　　奴婢按您的吩咐，将我们之前积攒的一些品相好的山参和灵芝，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先批了些给他试水，他很满意，表示愿意长期合作，价格可以再议。

　　另外，他透露，南边近来对几味治疗风寒和刀伤的金贵药材需求很大，若是我们能弄到，他愿意出高价。”

　　陆昭华静静听着，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算计的光芒。

　　低于市价一成，是抛出的诱饵，显示“诚意”，也为后续更大的合作铺路。

　　南边的需求……或许是边关战事吃紧，军中药资消耗巨大。

　　这是个机会。

　　“嗯。”她轻轻颔首，“告诉何嬷嬷，合作可以继续，但要格外小心，绝不能让人查到蒹葭馆头上。下次送货，让她侄子亲自去，扮作寻常山民。

　　至于南边需要的药材……”她沉吟片刻，“你去问问孙太医，库中可有富余的，或者，他知道哪些药材适合南边气候伤情，且利润丰厚。”

　　“是，奴婢明白。”邻香郑重应下。

　　她看着主子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已重新凝聚起的那种沉静而锐利的光芒，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酸楚。

　　主子终于不再沉溺于伤痛，开始为自己谋划了，可这条路，注定充满艰险。

　　“还有，”陆昭华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让我兄长那边，留意一下九殿下近日的动向，尤其是……他与朝中哪些人来往较多。”

　　邻香心中一凛，九皇子？娘娘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关注？但她不敢多问，只是点头：“是，奴婢会想办法传话出去。”

　　陆昭华交代完毕，重新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看似在养神，脑海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

　　药材生意是她“敛财”计划的第一步，必须稳健。

　　而萧景珩……这个她亲手从民间带回来的皇子，他的立场，他的野心，将直接影响未来朝局的走向，也关乎她能否在这漩涡中，找到一丝借力或是……脱身的可能。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的希望和命运，都寄托在萧景玄那虚无缥缈的恩宠之上。

　　窗外，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敲打着窗棂。

　　蒹葭馆内温暖如春，却自有一番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涌动。

　　陆昭华知道，那场即将到来的宫宴，或许就是下一个转折点。

　　而她，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