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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太子悔意 ...

  •   金针渡穴,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孙太医全神贯注,额上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拭,每一针落下,都牵动着室内所有人的呼吸。

      萧景玄站在一旁,身体僵硬,目光死死锁在陆昭华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过去。

      邻香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无声地浸湿了衣袖。

      连一直神色漠然的萧景珩,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和床上那人微弱的身影。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陆昭华原本急促而浅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那骇人的高热,仿佛也退去了一星半点?

      孙太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根金针取出,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医助连忙扶住。

      “如何?”萧景玄立刻上前,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高热……暂退了一些。”孙太医声音嘶哑,带着极度的疲惫,“心脉……算是暂时稳住了。但此法耗损太大,太子妃如今……如同风中残烛,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后续……仍需看太子妃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暂时稳住了……

      萧景玄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袭来,让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床柱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陆昭华虽然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抹因痛苦而紧锁的痕迹似乎淡去了一些,呼吸也虽然微弱,却不再那么令人心惊胆战,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无尽悔恨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只留邻香在外间随时听候传唤。

      内室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陆昭华那微弱却绵长了些的呼吸声。

      萧景玄缓缓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这个位置,他以前从未坐过。

      他总是高高在上地接受她的请安,或是带着施舍般的短暂停留,何曾像现在这样,以一个近乎卑微的守护者姿态,守在她的病榻前?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冰凉的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如同被火烫到般猛地缩回。

      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她这来之不易的平稳,更怕……怕从她那里感受到任何排斥与冰冷。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借着昏暗的烛光,贪婪地、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睡颜。

      她瘦了太多,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那双闭合的眼睛格外的大,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

      曾经的温婉圆润早已不见,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与苍白。

      记忆如同潮水,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

      他想起初见她时,她刚及笄,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嫁衣,顶着厚重的凤冠,在喧闹的喜乐和摇曳的烛光中,偷偷抬起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少女的羞涩与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他觉得,这个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虽非他心中最初属意的联姻对象,却也温婉可人,宜室宜家。

      他想起她刚怀上泽儿时,小心翼翼的喜悦,和他初为人父时,那种混杂着陌生与奇妙的满足感。

      他曾亲手为她雕刻那枚兰花玉佩,许下“一我一世,绝不负卿”的诺言。

      那时,他是真心的。

      他想起她为他挡刀那一刻,义无反顾地推开他,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淬毒的利刃。

      鲜血从她胸口涌出,染红了他的蟒袍,她倒在他怀里,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对他的担忧……他当时是怎样的?是震惊,是心痛,或许……也有一丝动容?

      可后来呢?

      后来,她在药王谷生死一线,他却渐渐沉溺于梦菡带来的新鲜与刺激,将对她的担忧和愧疚,化作了对她“久病不归”的隐隐烦躁。

      他甚至在梦菡若有似无的引导下,开始觉得她性情不如梦菡活泼解意,觉得她母族不够显赫,无法给他更多助力……

      她历经千辛万苦归来,他却因她那陌生的冷漠和与梦菡的对比而心生不悦,吝于给予关怀,甚至在她试图远离纷争、前往枫山时,认为她是在以退为进,故意拿捏。

      柳云裳一次次挑衅构陷,他明明看出些许端倪,却因偏袒和那份被梦菡刻意营造的“柔弱”所蒙蔽,一次次地将过错归咎于她,指责她善妒,不够大度。

      直到最后,在她拼尽力气揭穿毒计、护住他们孩子的时候,他竟被怒火和那可笑的自尊蒙蔽了双眼,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罪该万死”!

      这四个字,如今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永难磨灭的耻辱与悔恨。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宰者,可以随意给予或收回恩宠。

      他习惯了她的温顺,她的等待,她的付出。

      他从未想过,她也会累,也会失望,也会……心死。

      直到此刻,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生命如同游丝般微弱,他才惊恐地发现,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依赖着她的存在。

      她像空气,平时感觉不到,一旦失去,便是窒息般的痛苦。

      这太子府,这东宫,若没有了她陆昭华,还剩什么?一个他曾经宠爱却心如蛇蝎的妾室?一个因他偏袒而与他离心疏远的儿子?还有那些汲汲营营、各怀心思的臣属和下人?

      只有她。

      只有她曾毫无保留地为他付出过,只有她曾真心地期待过与他“一我一世”,只有她……在他一次次伤害她之后,依旧保持着那份属于太子正妃的、残存的体面与尊严。

      “昭华……”他低低地唤着她的闺名,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是孤……是孤错了……”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床沿,肩膀微微颤抖。

      这个一向矜贵高傲、掌控一切的太子殿下,此刻如同一个迷途知返却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孩子,被巨大的悔恨与后怕吞噬。

      “孤不该……不该疑你,不该斥你,更不该……说出那般混账话……”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她忏悔,又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你醒来……只要你醒来,你想如何都好……孤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枫山……你若想去,孤便陪你去……或者,你想回陆府小住,也都依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将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歉意和承诺,尽数倾吐在这寂静的、弥漫着药味的夜里。

      他承诺会严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承诺会好好教导泽儿,承诺会重用陆家,承诺……会尽力弥补。

      然而,床榻上的人,依旧沉睡。

      她的平静,映衬着他此刻汹涌的悔恨,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便如同破碎的玉石,即使用最精巧的手艺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

      而有些心意,一旦死去,便再难复苏。

      萧景玄不知道,他的这些悔意与承诺,是否还能传递到她那已然冰封的心湖深处。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失去她。

      哪怕,她醒来后,留给他的,只剩下疏离与冷漠。

      他也认了。

      只要她活着。

      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窗纸,洒入室内,驱散了长夜的黑暗。

      新的一天来临。

      而萧景玄的赎罪之路,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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