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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身份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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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或者说,萧景珩——的清醒,并未给枫山别院带来多少喧闹。
他如同受伤的孤狼,沉默而戒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西厢客房内,配合孙太医换药、服药,其余时间便是闭目养神,或是擦拭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那双眼眸深处的警惕,从未真正消散过。
陆昭华并未刻意接近,只是每日惯例询问孙太医他的伤势恢复情况,偶尔在送药食时,会隔着门帘看他一眼。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恰巧发善心、救下陌生路人的普通贵妇,不过分热络,也无探究之意,这反而让萧景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仍在涌动。
陆昭华在等待。
等待兄长陆昭珩的回信,也等待一个能确认少年腰后胎记的机会。
这日,孙太医欣喜地回报,萧景珩的外伤已基本愈合,内里亏损虽还需调养,但已无大碍,可以适当下地活动了。
陆昭华听闻,心中微动。
傍晚,她端着一碗邻香刚炖好的冰糖燕窝,亲自送到了西厢。
萧景珩正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火红的余晖映在他侧脸上,将那与萧景玄相似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也柔和了几分他眉宇间的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倏然回头,眼神瞬间恢复锐利,如同受惊的豹子。
见是陆昭华,他眼中的锐芒才稍稍收敛,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姿态。
“孙太医说你恢复得不错。”陆昭华将白瓷炖盅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语气平常,“这是邻香炖的燕窝,对恢复元气有益。”
萧景珩的目光在那精致的炖盅上停留一瞬,又移回陆昭华脸上,声音低沉:“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尚未报答,不敢再受如此厚赐。”
他依旧称呼她为“夫人”,显然并未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陆昭华也不点破,只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养好身体,便是最好的报答。”她顿了顿,仿佛随口问道,“看你年纪不大,身手应是不凡,日后有何打算?”
萧景珩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情绪,声音听不出波澜:“伤好之后,自会离开。欠夫人的恩情,他日若有缘,定当偿还。”
“离开?”陆昭华轻轻重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劲瘦的腰身,“天下之大,你又去往何处?继续做那刀口舔血的营生?”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是一片漠然的死寂:“除了杀人,我并不会做别的。”
这话语中的苍凉与决绝,让陆昭华心中微震。
她看着他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那双与皇家血脉相似的眸子里,没有对未来的期盼,只有一片荒芜。
她不再多问,只道:“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就在这时,或许是动作间牵动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萧景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左肩胛下方、靠近后腰的位置。
陆昭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
机会!
她故作关切地上前一步:“可是伤口又疼了?让我看看是否崩裂了?”说着,便伸出手,作势要去查看他肩胛的伤势。
萧景珩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格挡,但看到陆昭华脸上纯粹的(伪装的)关切,以及她并未直接触碰他伤处的动作,那瞬间提起的戒备又强行压下。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指,硬邦邦道:“无妨,只是有些痒。”
陆昭华的手停在半空,并未强求,反而就势将手落在了他身侧,似乎是为了稳住因上前而微微前倾的身体,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了他后腰的衣物。
布料之下,似乎有一处微微凸起的、轮廓奇异的印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是那里!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面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是我唐突了。既无大碍,你且好生歇着,这燕窝记得趁热用。”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平稳,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回到正房,陆昭华立刻召来了邻香,低声吩咐了几句。
邻香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去准备热水、干净布巾等物,并故意在西厢房外弄出了些许动静,言说太子妃体恤阿霁公子伤势初愈,特命人送来热水供其擦拭,以免伤口附近汗渍引发不适。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萧景珩虽不习惯被人伺候,但考虑到伤势,并未拒绝。
热水由何老苍头的一个憨厚儿子送去。
陆昭华早已安排妥当,让这年轻人在帮忙递送布巾时,借着角度,“恰好”看到了萧景珩褪下部分上衣、擦拭身体时,腰后那块清晰的、暗红色的、状若腾云的胎记!
消息很快秘密传回陆昭华耳中。
“状若腾云……暗红色……”陆昭华坐在窗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与兄长之前信中隐约提及的、关于那位可能流落在外的九皇子身上的胎记特征,完全吻合!
再加上那与萧景玄酷似的容貌……
几乎可以断定,这个自称“阿霁”的少年杀手,就是当年宫中宣称“早夭”、实则流落民间的九皇子——萧景珩!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她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下了本该“死去”的皇子!一个在话本中似乎也未曾详细提及,命运轨迹完全未知的皇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萧景玄并非唯一的、无可动摇的继承人!这意味着,朝堂之上潜藏着一股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变数!这意味着,她手中,或许在不经意间,握住了一张足以颠覆许多事情的、至关重要的牌!
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冷静迅速席卷了她。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开始飞速思考。
萧景珩为何会流落民间?为何会成为杀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朝廷知不知道他还活着?当年“早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无数谜团萦绕心头。
但无论如何,确认了他的身份,对她而言,利远大于弊。
一个流落在外、对皇室毫无归属感、甚至可能心怀怨恨的皇子,若是运用得当……
陆昭华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再次铺开信纸,这一次,笔尖蘸满了浓墨。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以最隐秘的方式,传递给京城的兄长。
许多事情,需要重新评估,早做筹谋。
信写好后,她用上了与陆昭珩约定的最高级别的密语和封缄方式,交由绝对可靠的心腹,连夜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窗边。
夜色已深,山风凛冽,吹得院中枫树飒飒作响,红叶在月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
西厢房的灯火还亮着,那个身份尊贵却又命运多舛的少年,此刻或许正在擦拭他的剑,或许在沉思,或许和她一样,在眺望着这片被夜色笼罩的、危机四伏却又充满未知可能的天地。
陆昭华知道,从确认萧景珩身份的那一刻起,她所在的这方看似宁静的枫山别院,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更深、更汹涌的暗流之中。
而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暗流中,为自己,也为陆家,搏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