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迹》胡诹

10、风落竹间

　　早晨的山雾淡得像轻纱。
　　裴淞醒得比往常早，推开窗，看见尹藏正蹲在竹林边喂猫。
　　白青莲立在不远处，似乎也在看他，神情淡淡。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这像不像某种“送别前的平静”？

　　“系统，”他低声问，“你是不是又偷偷干啥了。”
　　【后台监测暂停中，宿主当前状态：‘留存模式’。】
　　“那我能留多久？”
　　【视宿主‘情感饱和度’而定。】
　　“你这话听着像搞暧昧。”
　　【系统无情感功能。】
　　“行，你继续装。”

　　尹藏注意到他醒来，放下猫食跑过来：“师兄，今天想出门吗？天气好，风也柔。”
　　裴淞心想——小师弟真是个温柔的灾难。
　　“去哪？”
　　“山脚的竹湖，据说那里的雾能映出人心所愿。”
　　“听着挺像给系统整活儿的地儿。”

　　白青莲适时出声：“竹湖灵气稳定，可调养神魂。”
　　“您也去？”
　　“你若要下山，我必须随行。”
　　“您是怕我偷懒吧。”
　　“怕你再摔一跤。”
　　裴淞笑：“行吧，那就师徒兄弟三人游。”

　　竹湖的路蜿蜒而下，满地落叶。
　　白青莲走在前头，尹藏在一旁时不时搀他。裴淞觉得自己像某种“病号贵宾”。

　　“你俩这样，我都快感动出病来了。”
　　“那正好，师兄多笑笑，药也好吸收。”尹藏说。
　　白青莲侧眸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笑是气血之余，不可强求。”
　　裴淞：“……您俩是想联手逼我沉默？”

　　尹藏看他一眼，忽然低声笑道：“师兄若不说话，也好看。”
　　白青莲淡淡：“确实。”
　　“你们串通好的吧？！”

　　风过竹叶，笑声轻轻散开。

　　竹湖边的风吹得极静。湖水如镜，雾气在水面上悠悠漂着。
　　三人坐在岸边石上，带着从山上拎来的点心。

　　裴淞啃着一个桃花酥，咬到一半忽然停住。
　　“……这味道。”
　　“太甜了？”尹藏问。
　　“不，是太像我原世界的。”
　　白青莲看他一眼：“梦中之味，也能记得？”
　　“我不确定是不是梦。”

　　白青莲沉默片刻，轻声道：“若真是梦，也不必急着醒。”

　　尹藏的手指微微一动，掐断了竹叶的梢。
　　那句话像无声的宣言，在空气里荡开。

　　裴淞垂下眼，笑得有些无奈。
　　——他们都在把自己当会“消失”的人看。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留下多久。

　　午后，风更柔了。
　　尹藏在湖边修灵阵，白青莲坐在他旁边看书。

　　裴淞倚着石头，听着风吹竹声。
　　他忽然问：“你们觉得人死后，会去哪？”

　　尹藏抬头：“若魂不散，自可轮回。”
　　“那我若只是个借尸的——也能轮回吗？”
　　白青莲放下书：“你不是借尸。”
　　“那我是什么？”
　　“你是——”白青莲停了下，看向湖面，“——我想留下的人。”

　　尹藏的手指在那一瞬停下。灵阵的光波微微一闪，随即熄灭。

　　空气又静了。

　　裴淞心口一颤，想笑，却没笑出来。
　　“师尊，您这话，太犯规了。”

　　“犯规？”
　　“对我这种临时工来说，就是剧情杀的信号。”

　　【系统提示：检测到情感波动超阈值。脱离倒计时恢复。】
　　裴淞一愣。
　　“系统！停下——我还没——”

　　声音卡在喉咙。
　　他看见湖水开始泛起细微的白光，竹叶静止在半空。

　　尹藏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抓他：“师兄——”
　　白青莲同时出手，灵力卷起，稳住他身体。

　　“别动！”
　　“我没动，是你们动的！”

　　他们三人的灵力纠缠在一起，湖面光影乱闪。
　　裴淞眼前一黑，只听见系统的最后一声提示：

　　【倒计时重启：十。九。八——】

　　白青莲握紧他的手：“我不许你走。”
　　尹藏低声：“那我也不放手。”

　　裴淞笑了，眼里泛着光：“你俩这是要联手绑架我啊……”
　　“可以。”他轻声说，“那就再陪我一会儿吧。”

　　湖光一闪，一切归于静止。

　　白青莲和尹藏同时睁开眼时，只剩风在拂过竹叶。
　　裴淞靠在他们中间，呼吸尚在，却已沉睡。

　　白青莲抬手覆在他眉心，灵气微动。
　　尹藏低声道：“师尊，他——还会醒吗？”
　　白青莲闭眼：“……会的。哪怕要我以灵换灵。”

　　风落竹间，湖光散作碎金。
　　远处的山雾轻轻散开，像有人在梦里笑了一下。

　　系统：【宿主意志拒绝脱离。程序延缓。】
　　【记录——“他想留下。”】

　　裴淞又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灰白。
　　窗外的竹影在风里轻轻晃着，像有人隔着帘子摸索着他的名字。

　　他坐起身，身上还带着白青莲灵力余温的气息。院子里很静，尹藏坐在廊下打盹，一本抄经书落在膝头。
　　裴淞看着他微微低着头，睡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

　　——“我真是……快被你们俩宠到不会走路了。”
　　他低声自嘲。

　　白天的记忆还在。湖边、光、白青莲的手、尹藏的声音。
　　还有那一刻，系统的倒计时像某种冷冰的真相，割裂了他梦里所有的温柔。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

　　这次他知道，梦又要来了。

　　梦境一开始是模糊的光影。
　　雾散后，他看见两道重叠的背影——
　　一个在地铁站口撑伞，一个趴在书桌上睡觉。
　　都模糊到看不清脸，却让他心脏一瞬间发紧。

　　“……是谁啊。”他喃喃。

　　那两个人影在风里缓缓转过头。
　　那种熟悉感让他几乎要脱口喊出什么名字，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宿主情感共鸣值过高。检测到现实记忆回溯。】

　　系统的声音在梦里响起，平稳却带着一点柔化的失真。

　　【宿主，如选择脱离，将获得现实世界复活的奖励。】

　　——生命复原。
　　——现实世界。

　　这四个字在裴淞脑海里炸开。

　　他想起自己坠落的那一夜，天台的风、下坠的光、那抹长发。
　　他想起他没来得及说的话、没回过的消息、那些藏在手机里的旧照片。

　　原来他不是“死透了”。
　　原来那一切，系统早就有回去的口子，只是要他自己决定。

　　“真是狡猾啊。”
　　裴淞在梦里低笑，声音有点哑。

　　“等我动了真感情，你才把‘回去’放出来。”
　　“可恶的是——我还真想回去。”

　　他在梦里坐到天亮。
　　天光从远处的竹林一点点透进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晨。

　　裴淞睁开眼，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尹藏已经醒了，正轻手轻脚地在桌上摆早餐。
　　白青莲也在院中，不远不近地望着。

　　裴淞忽然想，这样的早晨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招手：“早啊——”
　　声音稳得出奇。

　　尹藏回头，一瞬间笑得很亮。
　　白青莲只是微微颔首，但眼神柔得近乎人类。

　　那一刻，裴淞心底的犹豫彻底散开。

　　——他们是梦。
　　——可梦里也有人爱他。
　　——但梦终究要醒。

　　夜晚，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宿主确认是否启动脱离程序？】
　　【确认后，将返回现实世界。】

　　裴淞站在窗前，外面的竹林被夜风轻轻拂动。
　　他回头，看见白青莲在廊下打坐，尹藏靠在柱边打盹。

　　“……等我回去，”他轻声道，像怕惊醒梦。
　　“要是能再见，就当我这辈子赚到了。”

　　【确认：是。】

　　光线在空气中一点点裂开。

　　风静止，尘埃悬空，万物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裴淞闭上眼。

　　他听见系统的最后一句话——
　　【宿主‘裴淞’，脱离成功。】

　　竹林的风重新吹动。
　　尹藏猛地睁开眼，看向廊下。
　　白青莲也抬头，手中的灵力化作一点微光。

　　院子里只剩空着的竹榻。

　　夜色深深，风声像是在回荡一句话：

　　——“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