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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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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年了。
沈淮之和宋居闫今年打算回常青县,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新年。
不同于过去几年的单独返回时各种交通工具的杂糅,沈淮之今年和她法律上的丈夫——宋居闫一同归家,少了些颠簸和热闹,多了几分陌生,可迟早要习惯的,沈淮之心想。
她依旧晕车,宋居闫为此准备好了一切——晕车药,热水,暖宝宝还有一件大衣,宋居闫一如既往地周到、体贴,沈淮之多了几分安心和从容。
或许婚姻的一大好处就是,面对不堪、恐惧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时,不再是一个人独自对抗,而是两个人的共同分担,每每想到这,沈淮之都为自己的婚姻找到不断地论证,来压制其他不该有的想法和感情。
路程随着车的晃荡渐渐缩短,宋居闫准备的东西都没有用上,坐在副驾驶的沈淮之并没有晕车,睡了一路,她和宋居闫一路无言。
母亲苏清河和父亲沈正早已在路口等候,将车引导到停车点,常青县的停车点可不如连薇好找,在这片土地上,常青树占据了大部分,那是一年四季常青的生生不息的绿色,是流动不止的绿色,这个时代,似乎什么都在变,变化瞬息之间就会发生、更迭,可只有常青,如它的名字般被排除在迅速地变化之外,一如既往,沈淮之喜欢这种安稳的感觉。
“早就知道妳肯定又睡着了电话打不通,还好有居闫,人家既要开车,还要接我们的电话,真是辛苦了。”刚下车,母亲苏清河的抱怨声已经传来,父亲沈正则对着沈淮之笑笑,和妹妹沈湘之一同接过沈淮之手上的包。
“没事的妈,淮之本来就晕车,而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完笑着和苏清河一同走了进去,宋居闫在结婚之后就开始顺其自然地叫苏清河“妈”叫沈正“爸”,苏清河看来十分受用,沈淮之看着苏清河笑弯了腰的背影,不知道她又在和宋居闫谈论些什么,宋居闫总是温和、体贴,很讨人喜欢,尤其是长辈,这也是他们在求婚、订婚之后顺利并且较为迅速地步入婚姻殿堂的主要原因。
沈淮之让沈正和沈湘之先行回去,她想独自一人好好再看看自己的家乡,不过她也有私心——沈家的邻居,纪家。
在纪瑛去世之后,姜慧也就是纪瑛的母亲留在了常青,而纪铭德,则继续前往怀絮做着自己的生意,沈淮之不觉得纪伯伯的行为值得谴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必要对比出好的,或者用统一的价值标准去约束他人,不过她所担心的谴责从来没有发生,常青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带着谴责的目光去看待做此选择的父亲。
沈淮之走过纪家,姜慧正好出来,她身上披着毯子,应该是要出门走走,看到沈淮之,她略显惊讶,之后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之后,抬头,笑着朝沈淮之走过来。
“回来啦?一路辛苦了,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姜姨,依旧晕车,不过这次没有之前严重了。”沈淮之说完笑笑。
姜慧点点头,“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吧”姜慧说完,走了,沈淮之望着姜慧的背影出神,她脑海中闪过刚刚姜慧眼中的神情,她总感觉,姜慧有话要和她说,于是她叫住了姜慧“姜姨,一起走走吧,您先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和我妈他们说一声。”
姜慧注视着沈淮之,良久,她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常青的小路上多了路灯,和姜慧一同走在小路上时,沈淮之注意到这个变化“变亮了很多”沈淮之对姜慧说。
姜慧顿了一下,沈淮之指了指路灯,姜慧回过神来似的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纪瑛的祭日了,每年都要麻烦你们家一起去”姜慧对着沈淮之说着。
“不必这么客气姜姨,我们是最好的邻居。”沈淮之客套地回答,她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于是和宋居闫提议今天出发,为了赶上明天的祭奠,这也是她的私心。
“淮之,其实 ”姜姨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着沈淮之说着,就在她即将说出口时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了她。
“姜姨,又出来散步啊,妳旁边是?”说话的人是李乐,沈淮之以前的小学同学,他怀里抱着一大堆烟花和啤酒走过来。
“沈淮之,妳是沈淮之吧?”
“是我,好久不见。”
“还真是妳啊,妳回来过年啊,差点看不出来了。”李乐说完笑笑,朝沈淮之他们走过来。
“原来妳在这里啊。”一个声音从沈淮之后面传过来,沈淮之感受到毯子披在身上的暖意,正要回头时,已经在宋居闫怀里了。
李乐往前的动作明显顿了顿,接着尴尬地朝宋居闫笑了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于是他立马离开了。
宋居闫对着姜慧点点头“是姜姨吧,我是小宋。”说着笑了笑。
“小宋啊,你好,好久不见了。”姜姨说着,看着沈淮之和宋居闫笑笑“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走走。”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姜姨”沈淮之叫住姜慧“您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快回去吧,好好休息。”姜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翌日清晨,是个好天气,纪家和沈家一同去祭奠同一个人——纪瑛,那个在新年第一天死去的人。
墓地建在高高的狗尾草土坡之上,在这个季节,狗尾草已经尽数老去、衰亡,只留下寂寥的根系,陪伴着永远留在常青的魂灵。
他们走过一排排和墓碑上的数字一般衰老的墓碑,在一个崭新,和其上的数字一般年幼的墓碑旁边,驻足,停留,机械地执行着祭奠仪式,全部人都缄默无言,良久、良久,就像间隔一个世纪,却也其实短暂,一如少年短暂的一生。
在回去的路上,沈淮之抬头,所谓的好天气,全都局限在山脚,在高山之上的狗尾草土坡之上,永远笼罩着阴霾,久久不散,不会有好天气,无论是在事实上,还是在来祭奠者的心里。
沈淮之突然感觉心里像是压了重铅块一般重,她的鼻子很酸,眼睛也一样,她只能抬头,好让眼泪不会掉落,抬头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坡地,那个对着巨石的坡地,她突然想上去走走,于是她告诉其他人,她先去走走再回去,便向山头爬去。
一路上,狂风拍打着她的脸颊,她却不感到寒冷,她觉得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不断涌向她,好像有一种力量在不断奔向她,鼓舞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一口气爬到了山头,在那个地方,可以俯瞰到整个常青,她记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来过这里,在这里看到过最美丽的日落,那个时候,阳光可以照过来,狗尾草生机勃勃,这里也还不被建作墓地,一切都美好、美好得渺远、渺远得虚无。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淌,她站立着,风一次次吹干她的泪水,泪水再一次次地决堤,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后,她转身,看着那一堆巨石,伸手抚摸着,忽然,一抹红色闯进她的眼里。
她好奇地将巨石挪开,将那抹红色渐渐明朗,从书地一角、到书的封面,最后她看到了全貌——是一本笔记本,红色的封面,风从封面吹过,将其上的碎石吹走,将封面掀起,内页上“纪瑛”两个字赫然呈现在眼前。
沈淮之好像被冻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做,手上依旧举着一块石头,风依旧在吹着,她依旧站着。
“将它拿回去交给姜慧”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将它继续放在这里”是她的第二个想法,她努力让这两个想法在头脑里更加明晰,好压制住她的私心“将它带回去,不告诉任何人。”
风太大了,将笔记本的内页不断掀起,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她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字迹。
风将内页中夹着的一张纸片吹起,沈淮之急忙去捡起,看清纸片之上的内容之后,她更加震惊,她就这样蹲着,她的眼泪滴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哭了,她不知所措,好像身体只是一具空壳,并不属于自己。
那张纸片上,密密麻麻地、用沈淮之最熟悉的字迹,字迹明显是不同时期写的,因为墨水的深浅不一样,沈淮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写过最多的——她的名字——沈淮之,密密麻麻的占据了一整张纸。
良久,她站起身来,将日记本抱在怀里,她知道这是纪瑛留给她的、属于她的东西,纪瑛最后的遗物,沈淮之终于在最后的最后,在纪瑛的祭日这天打开了纪瑛的日记,也打开了纪瑛,可这一切,会不会太迟?
她走下土坡,不久,她愣住了,她不确定是否要继续走下去——宋居闫就在土坡旁,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