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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孤女落难,暗影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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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昭从陡坡滚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她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荒野里,直到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塞外最深沉的夜。
“能走吗?”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低沉。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叫擎苍的暗影卫,一句话能憋死个人,却能为了她一句“冷”,在雨夜里用内力烘暖整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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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的皇宫,如今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不是安宁,而是一种濒死的沉寂。
沈昭昭站在父皇寝宫外的玉阶下,仰头望着那方灰蒙蒙的天。往日里飞檐上叮咚作响的金铃,早已被内侍悉数取下,充作军饷。风过处,只有一片空洞的呜咽。
她的国家,像一艘破了洞的船,正在缓缓下沉。父皇沉疴难起,权臣暗中蠢动,而北方强大的塞北王朝更是虎视眈眈,边境摩擦日益频繁。御医署束手无策,最后,一位隐退多年的老太医颤巍巍地献上一张古方,提及唯一能救陛下、或许还能为大昭延续一丝国运的,是生于南境绝险之地的“玲珑仙草”。
玲珑仙草,伴凶兽而生,百年一现,能肉白骨,活死人,更传闻有稳固气运之玄妙。
可这是唯一的光了。
沈昭昭攥紧了袖中那卷描绘着仙草模糊形态的羊皮地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倒下,看着大昭覆灭。她是大昭唯一的公主,纵然自幼体弱,被娇养在深宫,此刻骨子里流淌的,却是沈氏皇族最后的倔强。
是夜,她没有惊动任何宫人,只留下一封书信,换上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裙,用一块灰扑扑的头巾包住了她过于显眼的云鬓,趁着夜色,像一滴水融入了黑暗,悄然离开了这座困住她、也即将倾覆的宫城。
……
南境,迷雾山林。
名不虚传。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在林间流淌,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腐朽的气息。各种不知名的虫豸在暗处窸窣作响,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更添几分阴森。
沈昭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布裙已经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肌肤上带着细小的血痕。她咬着牙,努力辨认着地图上模糊的标记,胸腔里因为吸入瘴气而火辣辣地疼。
她从小体弱,在宫中金尊玉贵地养着,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才走了不到半日,双腿就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停……父皇还在等着……大昭……”她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清水只剩下小半,前路却依旧漫漫。
突然,侧前方的灌木丛一阵剧烈的晃动!
沈昭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紧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
不是野兽。
是三个穿着邋遢、手持钢刀的男人从灌木后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他们显然在此地盘踞已久,专门劫掠过往的落单行人。
“哟,大哥,看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虽然穿得破,但这模样,可真水灵啊!”一个瘦高个咧着嘴,目光淫邪地在沈昭昭身上打转。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嘿嘿一笑:“算咱们今天走运!把这小娘子抓回去,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沈昭昭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自镇定,厉声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
“没有?”刀疤脸一步步逼近,“那哥哥们可要亲自搜一搜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能死在这里,父皇还等着玲珑仙草救命!沈昭昭猛地将手中的水囊朝他们砸去,转身就往林木更深处跑!
“还想跑?追!”
身后的脚步声和污言秽语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沈昭昭拼尽全力奔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旋转。
突然,脚下一滑!她踩到了一片湿滑的青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叫着朝一个陡峭的山坡下滚去!
天旋地转。
世界在她眼中颠倒、破碎。坚硬的山石、尖锐的树枝无情地撞击着她的身体,带来一阵阵剧痛。她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了一把虚空和几片断叶。
不知滚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翻滚终于停了下来。
沈昭昭瘫在一片较为平坦的草丛里,浑身像是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额头撞破了,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想必是扭伤了。她试着动了一下,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绝望,如同这林间浓重的暮色,一点点将她吞噬。
完了吗?就要死在这里了吗?父皇……大昭……
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在她脸上蜿蜒出狼狈的痕迹。她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
……
就在她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高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下来。
仿佛凭空出现。
沈昭昭费力地、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挺拔、魁伟的轮廓。他背着光,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挡住了她眼前残存的天光。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几乎与这林间的阴影融为一体。周身没有任何华丽的配饰,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属于武者的精干与利落。他很高大,沈昭昭甚至觉得,他的一条胳膊可能都比自己的腰粗。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带来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沉静,像塞外最深沉的、不起波澜的夜。
劫后余生的恐惧尚未散去,沈昭昭蜷缩了一下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你……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那人依旧沉默,目光在她身上破损的衣物、脸上的血污和明显不自然弯曲的脚踝处扫过。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沈昭昭意外的动作——他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距离拉近,沈昭昭终于能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冷峻、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皮肤是那种常年在外历经风霜的小麦色,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的眼神很深邃,很沉,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不像朝臣的谄媚,不像宫人的畏惧,也不像世家公子的风流,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物品般的审视。
但他蹲下来的姿态,却莫名减少了一些攻击性。
“能走吗?”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低沉,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像石头投入深井,闷闷的。
沈昭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老实地、带着哭音回答:“我……我的脚好痛,动不了……”
他闻言,视线落在她肿胀的脚踝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更让沈昭昭震惊的举动。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微微俯下了那宽阔得惊人的脊背。
“上来。”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沈昭昭愣住了。他……是要背她?
看着那副看起来无比可靠、仿佛能扛起一切重量的背脊,再看看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的伤脚,以及这荒郊野岭随时可能再出现的危险……她没有别的选择。
犹豫只是一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小心翼翼地,忍着浑身的疼痛,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在她碰到他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但随即恢复了那磐石般的稳定。
他轻而易举地托住她的腿弯,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非常稳,让她悬空的心莫名落下来一点。
他背着她,步伐稳健地穿行在崎岖的山林间,如履平地。沈昭昭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衫下坚实贲张的肌肉线条,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温热的体温。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青草混合着阳光曝晒后的干净气息,与他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
这让她慌乱恐惧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谢……谢谢你。”她小声说,声音因为贴着他的后背而显得有些闷。
他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走了一段路,他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浅洞,勉强可以容身。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洞口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石头上,动作依旧算不上轻柔,但避开了她受伤的脚踝。
“在这里等着。”他说完,不等沈昭昭回应,身影一闪,便再次消失在密林中。
沈昭昭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一空。他……走了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恐惧再次袭来。她抱紧双臂,蜷缩在石头旁,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林间的风声鹤唳都让她心惊胆战。
然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个玄色的身影去而复返。
他手里拿着几株捣烂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还有用大片树叶盛着的清水。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依旧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她受伤的脚踝。
沈昭昭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微微泛红,有些羞涩,但还是慢慢地将伤脚伸了过去。
他一手握住她的脚腕,另一手将捣烂的草药敷在红肿的伤处。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完全包裹住了她纤细的脚踝,指腹有着厚厚的茧子,摩擦在皮肤上,带来一种粗糙而奇异的触感。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笨拙,显然并不擅长做这种事,但力道控制得极好,并没有弄疼她。
冰凉的草药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沈昭昭轻轻舒了口气。
接着,他又将那片盛着清水的树叶递到她唇边。
沈昭昭确实渴极了,也顾不得许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清水甘冽,滋润了她干得发痛的喉咙。
做完这一切,他便走到山洞的另一角,抱臂靠坐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的老僧,不再看她,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暮色彻底笼罩了山林,温度开始下降。
沈昭昭身上的粗布衣裙本就不御寒,加上受伤失血,她开始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她努力想忍住,但那寒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的时候,一直闭目不言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走到洞外,不多时,抱回了一堆干枯的树枝。他用火折子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篝火。
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宝贵的温暖。
沈昭昭连忙向火堆靠近了一些,汲取着那令人眷恋的热度。她偷偷抬眼,看向火光照耀下的那个男人。
跳跃的火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座冰冷的雕像,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但他依旧沉默,眉宇间似乎总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外人看来,他高大威武,凶悍冷峻,确实不好接近。
可不知为何,沈昭昭此刻却并不怕他。或许是因为他救了她,或许是因为他笨拙却有效的救治,或许是因为他生起的这堆火。
她鼓起勇气,轻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叫……昭昭。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半晌,才吐出一个低沉的名字:
“擎苍。”
“擎苍?”沈昭昭重复了一遍,声音软糯,“是苍穹的苍吗?好……好有气势的名字。”
名叫擎苍的男人没有回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沈昭昭却不气馁,继续问道:“你是住在这山里的人吗?还是要到哪里去?”
这一次,连停顿都没有了。他彻底沉默下去,仿佛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沈昭昭有些挫败,但也看出他不想多说。她抱着膝盖,看着篝火,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我是来找玲珑仙草的……听说它长在极险的地方……能救人性命,对我非常重要……”
她的话飘散在夜风里,没有得到回应。
但她注意到,在她说到“仙草”时,他拨弄火堆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夜深了,沈昭昭又累又乏,加上受伤失血,终究是支撑不住,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将那件带着他体温的玄色外衫,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那衣衫上属于他的、干净而温暖的气息,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
在那一片令人安心的暖意中,她皱紧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而山洞的另一角,卫擎苍依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闭目养神。唯有在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时,那浓密睫毛下的阴影,才几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个突然闯入他任务中的、麻烦的、娇气又意外坚韧的小女人,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