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到》土豆信徒

1、第 1 章

　　七岁的夏天总裹着化不开的湿热，蝉鸣从清晨吵到日暮，黏在窗棂上、巷口的老槐树上，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甜腻的闷意。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踩上去黏糊糊的，路边的梧桐叶被烤得打蔫，蔫头耷脑地垂着，只有偶尔掠过的风，能捎来片刻短暂的清凉。白林蹲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个断了胳膊的变形金刚，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冷的塑料边缘，眼底满是委屈和执拗。

　　昨天在幼儿园，同班的小胖举着新玩具炫耀，身后还跟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哥哥，底气十足地说：“我哥哥最厉害，谁欺负我他就揍谁！”白林不服气，冲上去和小胖争执，结果变形金刚被小胖的哥哥抢过去，狠狠摔在地上，胳膊当场断了。他哭着跑回家，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衣柜、床底、储物间，连阳台的纸箱都没放过，却始终没找到“藏起来的哥哥”。从那天起，“要哥哥”就成了白林挂在嘴边的话，吃饭时说、睡觉前说，甚至做梦都在喊，把白父白母搅得不得安宁。

　　“小林，别闹了，哪有说要哥哥就有哥哥的。”白母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出来，放在门口的小桌上，拿起一块递给他，语气里满是无奈。西瓜清甜多汁，咬一口满嘴冰凉，却没驱散白林心里的执拗，他把西瓜籽吐在地上，鼓着圆脸蛋说：“我不管，我就要哥哥！小胖有哥哥，我也要，不然以后还会被欺负！”

　　白父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手里拿着报纸，听着儿子的哭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和白母结婚多年，只有白林这一个孩子，平时疼得不行，可孩子性子野，又格外认死理，认定的事不达成绝不罢休。再者，家里就他一个孩子，确实孤单了些，平时没人陪着玩，遇到事也没人搭把手，领养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陪着，既能圆了白林的心愿，也能让他有个伴，或许也是件好事。

　　“行，带你去孤儿院看看。”白父放下报纸，起身揉了揉白林的头发，“要是有合眼缘的，就接回家当哥哥，以后你可得好好跟哥哥相处，不能再闹脾气了。”

　　白林眼睛瞬间亮了，像藏了两颗小星星，手里的变形金刚都顾不上了，一把扔在台阶上，拽着白母的衣角就往门口跑，嘴里还不停喊着：“现在就去！现在就去！”白母无奈地笑着，拿起沙发上的背包，跟在父子俩身后，一家人朝着老城区的孤儿院走去。

　　孤儿院坐落在老城区最深的巷尾，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红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藤蔓的枝叶顺着墙壁蔓延，缠绕着老旧的窗台，开出细碎的白色小花，透着几分生机。老旧的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的油漆掉了大半，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悠长声响，惊得墙头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走，落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院子里的静谧。

　　院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很干净，地面上的碎石子被扫得整整齐齐，靠墙的位置种着几株月季，花瓣娇艳，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院子中间的沙坑里慢悠悠堆着沙堡，小手沾满了沙子，脸上却挂着单纯的笑容；还有两个女孩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低声说着悄悄话；滑梯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边缘被磨得光滑，看得出来平时经常有人玩。

　　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脸上布满了皱纹，却透着温和的笑意，眼睛里满是慈祥。她听说了白父白母的来意后，格外热情，领着他们往里走时，轻声介绍着院里的孩子：“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孤儿，还有些是家里实在养不起送来的，个个都很乖巧，就是缺些疼爱。你们要是想领养年纪稍大些的，我带你们去看看几个性子温顺的，也好照顾弟弟。”

　　白林的目光却没跟着院长走，他挣开白母的手，像只灵活的小兔子，四处张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看到沙坑里的孩子玩得开心，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可心里记着找哥哥的事，又继续往前走，直到视线落在院子角落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下，才突然停下脚步，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樟树枝干粗壮，枝叶长得格外茂盛，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凉，成了院子里最凉快的地方。树下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比白林高出半个头，看着约莫十岁的样子。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边角处还缝着几针粗糙的线脚，洗得有些变形的灰色裤子空荡荡挂在身上，裤脚卷着，露出细瘦的脚踝，衬得他格外瘦小单薄。

　　他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双臂紧紧抱着，脑袋微微低着，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指尖紧紧捏着半块干硬的饼干，饼干边缘已经有些发黑，显然放了很久，他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剩下的就紧紧攥在手里，像是在珍藏什么稀世珍宝。

　　听见脚步声靠近，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却带着怯懦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透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眉眼很清秀，眼睛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警惕和不安，鼻子小巧，嘴唇很薄，颜色淡淡的。没等看清来人，他就慌忙往樟树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树干的阴影里，像是在寻求一丝安全感。

　　“那是白木木，”院长顺着白林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惜，轻轻叹了口气，“今年十岁，是先天的哑巴，天生就没法说话，只能靠手势或者写字跟人交流。性子也软，不爱说话，也不爱跟别的孩子玩，总被院里的几个调皮孩子欺负，抢他的东西，推搡他，他也不知道反抗，平时就喜欢躲在樟树下待着，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

　　院长的话刚说完，白林就蹬着小皮鞋，一步步朝着樟树下走去。他的脚步很轻，生怕吓到眼前这个怯懦的小哥哥，走到树下后，蹲在白木木面前，仰着圆脸蛋，认真地看着他。白木木的眼睫很长，轻轻颤动着，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指尖攥着饼干的力道又重了些，指节泛着青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白林突然伸出小手，轻轻攥住了白木木洗得发白的衣角，手指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格外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当我哥哥！”

　　白木木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像是没听清他的话，愣了好半晌，才轻轻眨了眨眼，眼底泛起细碎的水光，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委屈。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动了动唇，最后只是微微抿着唇，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男孩，眼神复杂。

　　白父白母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认可。这孩子看着乖巧懂事，性子虽怯懦，却透着股干净纯粹的劲儿，眼神清澈，没有半点杂质，跟白林的跳脱活泼刚好互补，要是领养回家，肯定能好好照顾白林，两个孩子也能互相陪伴。

　　院长也很欣慰，白木木在院里总被孤立，没人愿意跟他亲近，平时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能被这么好的人家领养，还有个小弟弟真心想跟他亲近，有个伴陪着，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她走到白木木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木木，这家人很好，这个小弟弟也很喜欢你，跟他们回家好不好？以后有弟弟陪着你，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还有人疼你，多好啊。”

　　白木木低头看了看蹲在自己面前的白林，又看了看一旁温柔笑着的白父白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眼底的警惕和不安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敲定领养的事很顺利，院长很快找来了相关的资料和手续，白父白母仔细核对后签了字，一切都办理妥当。白木木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套换洗衣物，被他仔细叠在一个破旧的布包里，布包的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花，应该是他自己绣的。除此之外，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布娃娃，布娃娃的布料已经褪色，身上缝着好几处线，却被他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是他很珍视的东西。

　　领他回家那天，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夕阳把天边染成淡淡的橘红色，余晖洒在街道上，给路边的建筑、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清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白林自始至终都攥着白木木的手，不肯松开，他的小手暖暖的，紧紧握着白木木微凉的手，像是怕他跑掉。

　　白木木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攥得很紧，指节泛白，掌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像是怕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安稳，会随时消失不见。他低着头，默默跟在白林身边，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满是陌生和不安，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一路上，白林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跟白木木分享着家里的事：“哥哥，我家有很多玩具，变形金刚、玩具车、积木，还有很多绘本，以后我们一起玩，一起看书好不好？我房间里有张大大的床，要是你不想一个人睡，我们可以一起睡！我妈妈做的菜可好吃了，尤其是糖醋排骨，甜滋滋的，你肯定喜欢，晚上让妈妈给你做！”

　　白木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了点头，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

　　很快就到了家，一栋两层的小别墅，院子里种着几株绿植，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着白母喜欢的花，打理得很精致。刚进家门，白林就拉着白木木往自己的房间跑，把满床的玩具都扒拉下来，玩具散落一地，有变形金刚、遥控汽车、毛绒玩偶、积木，五花八门，摆满了半间屋子。他在玩具堆里翻找着，挑出最心爱的变形金刚和最新的遥控汽车，一股脑塞进白木木怀里，笑着说：“这些都给你，都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以后我们一起玩，我教你怎么玩遥控汽车，可好玩了！”

　　白木木捧着怀里的玩具，怀里的玩具沉甸甸的，带着淡淡的塑料味，却让他心里暖暖的。他睁着圆眼睛，看着怀里的玩具，又看了看眼前笑得灿烂的白林，轻轻摇了摇头，想把玩具递回去，他觉得这么好的玩具，自己不配拥有，也怕不小心弄坏了。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白林按住了。白林凑到他耳边，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霸气，又带着几分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永远不会违背的承诺：“哥哥，你拿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后我罩你，谁要是敢欺负你，不管是院里的坏孩子，还是外面的人，我就揍谁，保护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奶香味，白木木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他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碰了碰白林的脸颊。他的指尖很凉，触感很轻，很软，像碰着一块易碎的糖，生怕稍微用力，就会碎掉，眼里满是珍视。

　　白林愣了愣，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笑容格外灿烂，像夏日里最耀眼的阳光，驱散了白木木心里所有的不安。他伸手抱住白木木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袖子上，袖子上带着淡淡的肥皂味，很干净，很安心，声音闷闷的，却格外认真：“哥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白木木没有说话，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怯懦和不安渐渐褪去，多了几分细碎的暖意，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安稳。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玩具，又看了看身边笑得灿烂的小弟弟，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归属感，是他在孤儿院多年，一直渴望的东西。

　　白母走进房间时，就看到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白林抱着白木木的胳膊，笑得开心，白木木则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捧着玩具，眼底满是温柔，画面格外温馨。她轻轻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温柔地说：“好了，别总在房间里待着，先出来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妈妈做了糖醋排骨，还有很多好吃的，都是给你们做的。”

　　白林立刻拉着白木木站起来，笑着说：“好！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了，哥哥你一定要多吃点！”说着，就拉着白木木往卫生间走去，还不忘叮嘱他：“洗手要洗干净，不然有细菌，会生病的，我教你怎么洗。”

　　白木木乖乖地跟着白林走，看着白林认真教自己洗手的样子，小小的身影站在洗手池前，踮着脚尖，耐心地给自己讲解，眼里满是温柔。他认真地学着，跟着白林的动作，一点点搓洗着双手，指尖渐渐变得温热，心里也越来越暖。

　　晚饭很丰盛，一桌子菜，有糖醋排骨、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碗暖暖的汤。白林坐在白木木身边，不停地给白木木夹菜，把排骨、鱼肉都夹到他碗里，碗里很快就堆成了小山。“哥哥，吃这个，糖醋排骨，甜滋滋的，可好吃了！”“哥哥，吃鱼，鱼肉嫩，刺少，我妈妈挑过刺了，放心吃！”

　　白木木看着碗里满满的菜，又看了看身边热情的白林，还有温柔笑着的白父白母，眼眶渐渐泛红，眼底泛起了水光。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顺着喉咙滑进心里，暖得他鼻尖发酸。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浓的爱意，有人疼他，有人关心他，有人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他放下筷子，抬手擦了擦眼角，怕被人发现自己哭了，然后继续拿起筷子，慢慢吃着，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晚饭过后，白母给白木木收拾了一间客房，房间很干净，铺着柔软的白色床单，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墙角有一个衣柜，里面放着几件新买的衣服，都是适合白木木穿的尺码。“木木，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或者跟小林说，别客气，这里就是你的家。”白母温柔地说。

　　白木木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房间，心里暖暖的，他朝着白母深深鞠了一躬，眼里满是感激，然后抬手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动作有些生疏，却很认真。

　　白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用谢，快早点休息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白林跟着走进房间，抱着一个毛绒熊，放在白木木的床上，笑着说：“哥哥，晚上睡觉抱着小熊，就不害怕了，要是你不敢一个人睡，就喊我，我过来陪你睡！”

　　白木木看着床上的毛绒熊，又看了看白林，轻轻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温柔。

　　白林又陪白木木聊了一会儿，才被白母叫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房间里只剩下白木木一个人，他坐在床上，抱着白林送的毛绒熊，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玩具，心里暖暖的。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轻轻吹进来，带着院子里的花香，格外舒服。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圆圆的，亮亮的，洒下温柔的月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他心里的角落。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他有了家人，有了一个会保护他、疼他的小弟弟，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轻轻摸了摸胸口，那里暖暖的，跳动得很有力，那是幸福的感觉，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感觉。

　　他关上窗户，回到床上，抱着毛绒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林灿烂的笑容，还有白父白母温柔的眼神，心里满是安稳。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这是他多年来，睡得最安稳、最踏实的一觉，梦里没有欺负他的坏孩子，没有冰冷的孤独，只有温暖和幸福，还有那个笑着喊他“哥哥”的小男孩。

　　而隔壁房间的白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白木木怯懦又温柔的样子，还有他轻轻碰自己脸颊时的触感。他想着以后有了哥哥，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了，还能和哥哥一起玩玩具、一起看书，心里就格外开心。他悄悄下床，走到窗边，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渐渐熄灭，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心里默默想着：哥哥，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夜色渐深，月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笼罩着这栋充满温暖的房子，也守护着两个孩子纯真的心意，还有这段刚刚开始的、注定要相伴一生的缘分。往后岁月漫长，他们会互相陪伴，互相守护，把彼此的温暖，藏进时光的每一个角落，再也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