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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定格的毕业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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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云压得很低,香樟叶翠得发亮,被风撩得沙沙响,像把离愁都揉进了叶隙里。
树影在地上晃来晃去,把排队的人影切得七零八落。女生们挨着肩,有人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手却在发尾多停了半秒,像是想把此刻的模样记牢些;有人低头整理衣服,衣领拽得周正,像是要把这并肩的画面,熨得一点褶子都没有。她们话里带着笑,声音脆生生的,都比平时轻了半分。男生们前后排挨着,还没完全定住身形。有人伸手扯住同伴的衣服后领,指尖勾着布料顿了顿,像是想把这触感多留一会儿;有人伸手拍了同伴的后背,掌心落下时却收了些力道,像怕这一下重了就碰碎了眼前的热闹。他们嘴里吵吵嚷嚷说着玩笑,嗓门亮得很,却也比平时收了些声。
打闹的动静渐歇了,队伍像被按了暂停键,并排的肩膀挨得紧紧的,后背却悄悄挺直。第一排的老师早已坐定,听着刚才的吵嚷打闹慢慢静下来,嘴角牵起的笑意里藏着没说出口的不舍。摄影师举着相机在前面晃了晃,喊:“左边的往中间靠靠——对,都把脸露出来!”
林夏站在第二排右边第三个位置,红色T恤的布料带着挺括,袖口蹭过旁边陈琳的黑色连帽衫,她下意识往那边靠了靠——陈琳是她在这乱糟糟初三生活里,唯一能稳稳接住她情绪的人。那抹红亮得实在,不刻意招摇。衣服洗了两三次,领口没塌,边角也没卷,就像她这段时间的不安,明明夜里翻来覆去,天亮了照样坐直听课,云淡风轻,一点波澜都没有。像给自己裹了层薄薄的铠甲。
风里裹着蝉鸣,热烘烘的,陈默的位置在林夏斜后方,她没敢转头,却吹不散她后颈的凉。他会对她笑,也会亲密的抱着张小梅,甚至把“两个都喜欢”说的这样坦然……考试卷上的红勾,篮球框下的影子,后背的汗洇湿白衬衣也干净得发亮。她曾是他心里最闪亮的男孩,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就像攥着的剔透玻璃糖,忽然掉在地上,裂开的纹里全是灰。可心里偏有个念头,固执地不肯落——他们从来没有过一张合影,这毕业照或许就是唯一能同框的机会了,以后就连看着他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
家里大人的话也像团没理清的线,混在风里往脑子里钻。她深吸一口气,原来人站在告别里,心里是这样的——一半是想挣脱的累,一半是舍不得松的手。
陈默站在第三排左边第五个位置,白衬衫领口被风掀得轻轻晃。他站得不算直,肩膀微微垮着,左手无意识地攥着裤缝,指尖把布料捏出细小的褶。摄影师喊“看镜头”的瞬间,他的目光越过前排攒动的后脑勺,精准地钉在第二排那个红色背影上。
林夏!
那抹红太扎眼,像野地里窜出来的一簇花,莽撞又固执地闯进视线。脑子里闪过两个碎片:点蜡烛那个早晨的火苗还在眼前跳,沙堆前她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沈胖子在后面扯他后领:“发什么呆?笑一个啊!”陈默没应声,只把攥着裤缝的手松了松。指腹仿佛还留着张小梅头发蹭过的触感,那天他故意让她坐在腿上,故意笑得大声,眼角余光却勾着林夏的方向。他想看见她生气,想看见她像上次那样恶狠狠瞪他的眼睛。可她没有。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得像在看别人的热闹。
香樟叶沙沙响,像是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他猛地回神,视线撞进镜头里,却觉得眼前的光斑晃得刺眼。毕业多好啊,他想。离开这个每天都能看见她的教室,离开那些让他既想靠近又想躲开的瞬间。去新学校,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总会被时间磨平吧?
“都笑一笑啊!”高老师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
陈默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肌肉却硬得像生锈的齿轮。他看见林夏往陈琳那边靠了靠,一股涩味从舌根冒出来,他别开眼,又忍不住瞟回去。白衬衫上的褶子被风吹得一抖一抖,像他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陆晨站在最后一排左边第二个位置,紫领条纹白T恤的领子随意敞着,脑袋微侧,嘴角撇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对周遭的喧闹全不在意。
他忽然就想起之前,在林夏的毕业册上写下“我心永恒”时的样子。那时笔尖在纸页上顿了又顿,明明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但偏要把每个笔画都写得格外用力,像在跟自己赌:她总会看懂的。此刻想起那几道深黑的笔迹,喉结滚了滚,觉得这股子莽撞挺好——总比把话烂在肚子里强。
视线像被磁石吸着,总爱往林夏的方向飘。看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看她抬眼时掠过陈默的目光——很酸,很躁。可此时盯着那抹红,心里那乱糟糟的劲儿也就顺了。“我心永恒”不是随随便便写的,想到之前下决心和她做永远的好朋友的笃定,他嘴角那点桀骜悄悄掺了松弛。对,做朋友,朋友才能一直在。朋友多好,能光明正大听她说话,能在她不开心时安慰她,就算去了外地也能经常写信保持联系,而不用担心唐突。反正日子还长,以朋友的名义慢慢走,总能离她再近一点。
风掠过时,他视线不经意又往林夏那边飘了一眼。心里那点刚顺过来的笃定稳稳落了地,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随意的神情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在意,多少借着“朋友”名义,悄悄藏起来的想靠近的心思。
摄影师往后退半步,取景框里的人影晃了晃,他扯着嗓子喊:“都看镜头——三二一!”风卷着香樟叶的响,把他的声音揉得软了点。
林夏下巴微绷脸板得平,后颈的线条直挺挺,像憋着口气没松;陈默眼神空落落,嘴角松垮垮地垂着,像从什么心事里没醒;陆晨下巴扬着,嘴唇往旁边撇着,那点桀骜劲儿没藏。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