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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日晨课,我能和师姐一起吗? ...

  •   洞窟内,寒意未散,魔气的余烬与归缨指尖的清辉无声交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任壹撑在石壁上的手背青筋虬结,指节因用力而更显苍白。他喘息未平,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尾音,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硬生生拽回。可他的眼睛,那双刚刚还被纯粹漆黑与暴戾充斥的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死死锁在归缨身上,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更深、更扭曲的灼热。

      “师姐……”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破锣般的质感,像是磨损的刀锋刮过粗粝的石头,“你找到我了。”

      这句话不像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带着某种隐秘满足的陈述。

      归缨指尖的清辉缓缓敛去。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汗水浸透、狼狈不堪的少年,他脸上那扭曲却明亮的笑容,与周遭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极其违和的画面。

      她没有回答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臂上,那里,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细丝如活物般窜动,是尚未完全驯服的魔气。

      “天生魔骨,强行吸纳此地驳杂魔气,是自毁之道。”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师尊带你回来,是望你以清正之法导引、化解,而非饮鸩止渴。”

      任壹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一些,露出一点森白的牙齿。他似乎完全没听进她话语里的告诫,反而顺着她的话,低低地、带着某种怪异的自豪感说:“他们……都怕这个。”他抬起另一只没有撑墙的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动作有些僵硬,“掌门师尊……也只是看着。”

      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归缨脸上,那眼神专注得几乎要剥开她平静的表象,钻入内里。“只有师姐……你不一样。”

      他往前挪了半步,脚步虚浮,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还倚在石壁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味、血腥味以及未散魔气的特殊气息,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

      “你帮我。”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不会让我死。”

      这不是感激,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基于刚才发生的事实,而单方面确立的、不容反驳的认知。

      归缨微微蹙眉。她出手,是因为不能坐视同门在眼前走火入魔,更是为了避免魔气失控波及宗门。这与他是谁,他是什么骨,并无干系。换作任何一人,在此情此景,她都会出手。

      但他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无意解释,也觉无此必要。目光扫过他状态依旧不稳定的气海,淡声道:“收敛心神,导气归元。半个时辰内,不得再妄动魔气。”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要离开这逼仄的洞窟。

      “师姐。”
      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放行的意味。

      归缨脚步未停。

      “明日……”他急促地吸了口气,像是怕她立刻消失,语速快了些,“明日晨课,我能……跟在师姐后面去传道堂吗?”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请求。传道堂并非她私有之路,谁去,何时去,与谁同去,本无约束。

      归缨已走到洞口,藤蔓的阴影落在她霜白的衣袍上。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两个字,随着夜风送入他耳中。

      “随你。”
      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在洞外浓重的夜色里。

      洞窟内,重归死寂。
      任壹依旧撑着石壁,维持着那个有些狼狈的姿势。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残留着魔气痕迹的手掌,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五指,攥成拳头。

      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抬起头,望向归缨消失的洞口方向,脸上那扭曲的笑容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痴迷的平静。眼底的幽火并未熄灭,反而沉入了更深处,静静燃烧。

      寒潭的水面,无风自动,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随我……”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确定的弧度。

      ---
      翌日,晨钟未响,天际刚透出一线鱼肚白。

      归缨推开静心苑的门,便看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已然候在院外那株老松树下。

      任壹换了一身干净的、依旧是略显宽大的弟子服,头发束得整齐,脸上看不出昨夜几乎失控的痕迹,只有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他垂手而立,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归缨目光掠过他,并未停留,径直踏上通往传道堂的青石小径。

      任壹立刻迈步,无声地跟了上去,维持着与她之间三步左右的距离。他走得很稳,步伐甚至刻意调整到与她近乎一致的频率,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影子。

      清晨的山间雾气氤氲,露水沾湿了石阶。沿途遇到的其他弟子,看到这一幕,皆面露诧异。谁都知道这个被掌门带回的魔骨少年性情孤僻怪异,从不与人同行,今日竟亦步亦趋地跟在素来清冷、独来独往的归缨师姐身后?

      各种探究、疑惑、甚至隐含不满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归缨恍若未觉,目视前方,步履从容。

      任壹则完全无视了所有外界视线。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前方那一道霜白色的、挺拔的背影上。周遭的一切,人群、目光、窃语,都成了模糊黯淡的背景板,唯有她是清晰的、唯一的焦点。

      行至传道堂外,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弟子。

      归缨步入堂内,在她惯常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任壹停在门口,目光在堂内扫视一圈,最终,选择了靠近门口、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那里光线昏暗,远离人群,却能清晰地看到归缨的侧影。

      他坐下后,便不再动作,如同泥塑木雕,唯有那双眼睛,隔着攒动的人头,沉默地、固执地,落在前方那抹霜白之上。

      晨钟悠悠响起。

      玄昀真人步入传道堂,开始讲授新的道法篇章。

      堂内弟子皆凝神聆听,唯有角落里的任壹,看似低眉顺目,实则全部的感知,都系于一人之身。

      他听着前方传来的、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冷气息,感受着她周身那稳定而强大的灵力场。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宁感,缓缓包裹住他。

      他微微蜷缩起在袖中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的纹理。
      就像昨夜,那缕清辉没入眉心时一样。
      他需要这个。
      他需要在她身边。

      镇恶渊,名字便带着森然的煞气。

      此地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太一仙宗历代先辈,以无上法力拘束地脉煞气,又引九天罡风淬炼,生生造就的一处惩戒之地。甫一踏入渊口,便觉周身灵力滞涩,一股沉重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压来,伴随着隐约的、源自地底深处的凄厉嘶嚎与罡风刮过嶙峋石壁的尖啸。

      寻常弟子在此待上片刻便觉心神摇荡,难以自持。

      任壹被两名执法弟子押送着,走入渊内深处。越往里去,光线越发昏暗,只有石壁上镶嵌的几颗散发着惨淡微光的“镇魂石”提供着照明。罡风如刀,刮过他单薄的衣衫,留下细小的血痕,但他恍若未觉。

      他被推入一个仅容一人盘坐的石洞,洞口无形的禁制瞬间合拢,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只留下更为清晰的、直刺神魂的煞气与魔嚎。

      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最终被渊内的噪音吞噬。

      绝对的黑暗与孤寂笼罩下来。

      任壹在冰冷的石地上坐下,背靠着粗糙潮湿的石壁。他没有试图运功抵抗,也没有像其他受罚弟子那般惶恐不安。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微微仰起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煞气如冰冷的毒蛇,试图钻入他的经脉,侵蚀他的灵台。地底魔物的嘶嚎带着扰乱心智的力量,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魂。罡风则无情地切割着他的肉身,带来连绵不绝的细密痛楚。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角再次渗出冷汗,脸色在镇魂石惨淡的光线下,白得如同久埋地下的玉石。紧抿的唇线透出他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然而,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他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眉心。那里,昨夜被归缨的“冰心诀”清辉点中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与此刻周身肆虐的煞气魔嚎相比,那一点残留的触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锚定在他混乱的识海深处。

      他需要这个。
      需要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痛苦,需要这足以让常人疯狂的孤寂。

      因为唯有在这样的极致环境中,他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点不同。那一点属于她的、冰冷的、平静的、将他从失控边缘拉回的……力量。

      他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整个人缩在石洞最深的阴影里。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承受不住惩罚的脆弱表现。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用一种近乎贪婪的方式,反复回味着昨夜洞窟中,那道破开黑暗的清辉,和那一声“凝神,守一”的冷静。

      煞气翻涌,魔嚎刺耳。

      他却在这片属于他的“炼狱”里,找到了某种扭曲的安宁。

      ---
      静心苑内,归缨盘膝坐在蒲团上。

      窗外月色明朗,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与镇恶渊内的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她试图如往常一般入定,将心神沉入无情道法的运转之中。道心澄明,本应如古井无波,映照万物而不留痕迹。

      但今夜,却有些不同。

      每当她即将触及那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时,识海中便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阴冷的悸动。那感觉一闪即逝,难以捕捉,却真实地存在着,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黑鱼,搅不起波澜,却留下了痕迹。

      她睁开眼,清冷的眸光落在虚空中。

      是任壹。

      她几乎能肯定。那并非主动的窥探或联系,更像是一种……状态的共鸣?是因为昨夜她渡入他眉心的那一道“冰心诀”灵力尚未完全消散?还是因为他那特殊的“天生魔骨”,在镇恶渊那种极端环境下,产生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异变,从而让她这个曾与他灵力有过直接接触的人,生出了模糊的感应?

      归缨微微蹙眉。

      这种感觉让她不喜。她的道,是剥离,是忘却,是太上忘情。任何外物的牵挂,哪怕是如此微弱、如此不经意的一丝联系,都是修行上的瑕疵。

      她重新闭上眼,运转心法,试图将那一点异样的感应彻底斩断、磨灭。

      冰心诀的灵力在她体内流转,如同无形的刻刀,一遍遍雕琢着她的道心,剔除着杂念。

      那丝阴冷的悸动,果然渐渐变得微弱,几不可察。

      然而,就在它即将彻底消失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带着尖锐痛楚和某种偏执意念的波动,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猛地从那感应链接的另一端传来。

      归缨心神微微一震,刚刚凝聚起来的忘情境界,竟因此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再次睁眼,望向镇恶渊的方向,目光深邃。

      沉默片刻,她终究没有再做任何尝试斩断联系的动作。

      只是任由那丝微弱得近乎不存在的、带着冰冷与痛苦的感应,如同附骨之疽,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道心最边缘的角落。

      她不再试图入定,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窗外的竹叶声,直到天明。

      而镇恶渊石洞内,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在感受到那丝联系另一端传来的、试图剥离的冰冷意志时,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孤注一掷地“抓”了过去。

      当那剥离感停止,那丝联系依旧微弱地存在着时,他抵着膝盖的额头下,那双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煞气依旧刺骨,魔嚎依旧扰神。

      但他紧抿的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却似乎真切了几分。

      他“留”住了。
      哪怕只是一丝,哪怕伴随着无休止的痛苦。
      他留住了,那独属于他的,与她的连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明日晨课,我能和师姐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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