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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活人坟场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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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永无休止。咸腥刺鼻,混杂着铁锈似的腐朽,蚀骨钻心,令人窒息作呕。这风抽干了泥土的生机,唯余粘稠滞
重的死气,沉沉包裹着这座蜷缩在半岛尽头的小城——锢浪。一切鲜活,似乎都将无声湮灭于这片粘稠的灰翳。
秦向月深吸一口气——立刻被那腐朽的腥锈味呛得眉头紧蹙。她甩了甩扎得利落的高马尾,一抹不合时宜的、仿佛能穿透阴霾的明亮气息随之晃荡,与周遭格格不入。口袋里的硬物提醒着她。那张泛黄的纸条边缘硌着掌心。“……阳”——被浓墨晕染、用力到穿透纸背的名字,像两根烧红的铁刺,灼烫着她的神经末梢。她站在这陌生的空旷走廊,像一颗被无意抛入深海的贝壳,外壳坚硬,内里却对着这片压抑茫然失措。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碾压,隔绝了天光。很陌生,压抑,足以让人精神崩溃,却没有压垮她眼底深处那点近乎挑衅的好奇火苗。
推开教室门,一股更加凝滞、如同墓穴深处散发的污浊扑面而来。瞬间的安静仿佛被砸开一个洞,数十道目光或茫然、或冷漠、或带着不易察觉的抵触落在她身上——一个鲜明闯入灰调世界的突兀异物。她毫不在意地扬了扬下巴,嘴角甚至习惯性地想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却在触及那弥漫的死寂时,倏然凝固成一丝倔强的弧度。她的新同桌王磊,早已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鸵鸟般将整张脸深埋进厚重的物理习题集堡垒。四下目光纷纷避开,头颅重陷深井,一片行将就木的蜡像景致。
视线扫过教室。就连角落那个曾让她感受到一丝活人气的男生,此刻也沉没于同质化的麻木。而他前面,靠窗的那个位置——
一束微光般的存在?空座桌面光洁得刺眼,一尘不染如祭坛。桌角内侧,一张小小的深蓝色鲸鱼贴纸,纵然褪色蒙尘,却依旧倔强地渗着幽蓝微光,成为这死寂里唯一不屈服的异色。
多奇特! 秦向月眼底那点被压抑的好奇火苗“腾”地复燃,烧得又亮又猛,甚至带上了点灼人的热度。这里的人、这里的规则,如此怪异!这刻意维持的空位,这格格不入的鲸鱼,多有意思的谜题! 那点倔强的好奇,瞬间滋长、扭曲,染上了一层偏执的探究欲,像顽童发现了藏宝图的碎片。
碰碰它?看它会带来什么?
念头一起,她的行动比思索更快!秦向月几步穿过凝固的空气,站定在那片真空地带前,带着一种外来者无畏的轻快(或是对禁忌的无知?)。指尖掠过冰凉的海风,带着点实验般的、近乎轻盈的随意,轻轻落在鲸鱼贴纸那细微的磨砂质感上。
指尖触碰!
整间教室的凝滞,仿佛在巨大的玻璃鱼缸中被投入一粒石子,透明的震动无声扩散! 数十个低伏的头颅,被无形的线猝然提拉梗起!又惊惶失措地、更深地按回原位! 翻书声卡壳,笔尖骤停——那片铁幕般的伪专注之下,是被惊扰蚁穴般的慌乱与压抑的怒意! ——她竟然动了那个位置! 外来者,果然无知且莽撞!
秦向月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惊弦!她不退反进,嘴角那丝弧度甚至微微上扬,像个无意按下了未知按钮、正兴奋观察反应的实验者。她步履稳定地退回座位,胸腔里,心跳有力地撞击,非是恐惧,而是被点燃的好奇引擎在轰鸣! 好极了!就是要搅动这潭死水!
目光,带着灼热又极具穿透力的探照灯性质,牢牢焊在王磊暴露在外的脖颈皮肤上——这块似乎更容易松动的泥土。
时间黏稠流淌(五分钟?漫长的一堂课?)。王磊维持“伏案疾书”的滑稽姿态。笔尖悬空,神经质地筛糠般轻颤。目光穿透伪装:惨白纸页上,只几点如同濒死蠕虫般歪扭破碎的字符! 更关键的是——唯有在她目光锁死、他身体无法抑制紧绷颤抖的瞬间,那些字迹才如畏光的生物般,慢半拍地、痛苦地蠕动出来一两个! ——拙劣的假象!他在恐惧什么?为什么表演?
那过分专注、过分明亮的目光,终于烧穿了鸵鸟的外壳。
王磊猛地弹起头!脸上血色褪尽,镜片后的眼睛布满惊弓之鸟般的血丝! “你……到底想干什么?!盯着我?!”声音尖锐干涩,像生锈的门轴。
秦向月的回应带着一种异样的轻快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同桌王磊?” 声音清晰,带着阳光的余韵。
“是、是!所以?!别看我!”他慌乱回应,音量失控拔高。
“就问问那儿——”她指向空座,动作随意得像在指示路边小店,声音却骤然清晰,如同凿开冰层:
“林婉月……的位置?”
这名字,如同投入蚁穴的沸水!
“啊啊——别说!别说那个名字!!” 王磊的尖嚎撕裂了教室的薄冰外壳! 面孔瞬间扭曲如遇厉鬼,眼球因极度恐惧几乎要爆出镜框! 身体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小半尺,又被无形的手狠狠摁回座位,筛糠般剧烈颤抖!
真空。绝对的无声地狱。
第三排的李薇,手中的笔应声失控! “嗤啦!!!”深蓝裂痕凶狠贯穿笔记! 她如同锈蚀人偶,猛地扭过头!镜片后,是一片被彻底惊醒、惊怖得空茫的深渊! ——仿佛看到最深的诅咒降临!
第五排的男生,指间飞旋的笔“啪嚓!”一声脆响,在冰冷的瓷砖上炸裂!猩红墨汁如微型爆炸般泼溅开来! 一地狼藉刺目的红,在灰暗中爆裂成一朵恐怖的花! ——像无声的尖叫!
最后一排角落。那个曾有过微光的男生,指尖猝然僵死! 浑身筋骨在0.01秒内绷成拉满待发的绝命弩机! 从迷蒙少年,瞬间切换为对准风暴核心的凶刃!但转瞬之间又放松下来。
凝滞。
整个教室冻成一座冰雕恐惧馆。空气在这瞬间变得粘在她的身上。让他感觉呼吸都困难。
所有躯体僵直。所有目光,混杂着纯粹的憎恨、恐惧与谴责,像无数根无形的冰锥,从四面八方攒射向风暴中心那个——点燃引信、引发灾厄的闯入者!
秦向月挺直脊背站着,承受着那足以冻结血液的无声风暴。
但在风暴中心,她的血液深处,一股截然不同的纯粹兴奋感在奔流! 那偏执的好奇引擎爆发出炽烈的啸叫!非畏寒,是目睹奇异化学反应时的极致狂热! 看着眼前扭曲的王磊、凝固的全班、炸裂的猩红……
她眼底的光,前所未有地灼热、明亮,甚至……带着点纯净的残忍求知欲! 像顽童拆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第一道锁扣,痒!那种探索未知边缘的、抓心挠肺的痒!在兴奋得发麻的脊椎上反复搔挠!
窗外,铅灰色的溃烂云层沉沉碾过。锢浪的风裹挟浓重的腥锈与寒意,舔舐着锈蚀的窗棂,呜咽低徊。
窗边空位。桌面光洁依旧,净得不染尘埃。褪色的鲸鱼贴纸,在黯淡光线下幽幽渗着微光。
那点孤独的幽蓝微光。
如同深海里奋力上跃、试图呼吸的幼鲸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泡。
秦向月指尖无意识抚过口袋,纸条的硬度提醒着她。
也提醒着那指向不明的“……阳”。
她深深看向那片“真空”和那片“幽蓝”。
风暴初歇,而游戏……才刚刚摁下启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