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春》樊椛

2、向后仰倒的盛夏

　　林见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又一次走到了沈听雪的家门口。
　　????夜色深沉，盛夏的天空却不见一颗星子，像一块被墨浸透的绒布，沉沉地压下来。风里带着不合时宜的凉，掠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串下午他才给她的钥匙，下面坠着她最喜欢的那只玻璃风铃，此刻正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
　　????“你真奇怪……”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廊轻声说，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既然早就决定要走，为什么临走前，还要对我这样温情？”
　　????推开门，那股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房子和他的人一样，处处透着矛盾——整体的冷色调理性而克制，偏偏点缀其间的，尽是些她塞过来的暖色靠垫、造型滑稽的摆件，以及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割裂，却又奇异地和谐。
　　????她的指尖拂过电视柜上那只陶瓷小狗，一尘不染。他定然是时常擦拭的。这些往日里寻常的物什，一夜之间，都成了无声的遗物。
　　????她走进他的卧室，将自己埋进犹带着他气息的床褥里。那是一种淡淡的、清冽的茶香，间或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茉莉尾调——那是她多年前硬塞给他的沐浴露味道。这香气如同一场无声的雪，温柔地将她覆盖，制造出他仍在身边的幻觉。
　　????可她猛地坐起身，走进了衣帽间。果然，角落里整齐地叠放着几套未拆封的女装，是她的尺码，她的风格。
　　????“骗子……”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酸楚，“明明什么都照做了，为什么最后还是丢下我？”
　　????她回到浴室，将自己沉入注满热水的浴缸，直至水流没过头顶。闭眼的黑暗中，往事如默片般清晰映现——摩天轮上他转瞬即逝的笑颜，小吃街烟火气里他微蹙的眉，以及最后，他轻声说：“夏是春的遗物，请你替我……热烈地活下去。”
　　????窒息感迫近的最后一秒，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破水而出。
　　????她裹着浴袍，在书房里找到了那封信。她靠着椅背坐下，就着他曾用的台灯，展开了信纸。
　　致亲爱的夏夏：
　　????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我想那时的你应是愤怒的，或许还会恨我。但这也好，恨总比爱更长久，你会因此长长久久地记住我。
　　????你或许会想，我为何如此卑鄙，选择不告而别？因为我想陪着你，永远永远。可我别无他法。
　　????最初认识你时，只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笨拙又执着的人。后来才发现，你远比我想象的聪明，也远比我想象的温暖。我必须承认，我爱你。千言万语，最终也不过是这三个字。我们还会再见的，夏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 你亲爱的阿雪
　　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信纸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她原以为自己会恨他的决绝，此刻才惊觉，那份爱早已深入骨髓，远胜于任何怨怼。
　　????“笨蛋……”她哽咽着，对着空气质问，“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承担？自己藏着算什么英雄……”
　　????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将她吞没，此刻的欢腾都属于窗外那个世界，而所有的哀恸都是她一个人的。她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脆弱，此刻却疯狂地想念他，只想得到一个安静的、属于他的拥抱。
　　????她回到他的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的气息如同一个温柔的牢笼，让她无处可逃。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浸湿了枕头。这一次，再没有那双微凉而修长的手，会为她轻轻拭去泪痕。
　　????“睡吧……睡着了就好了……”她对自己喃喃自语，重复着童年时母亲常说的话。意识，终于沉沉地坠入了虚无的梦境。

　　????梦中，她看见一盘残局。棋子在黑白格上零落散置，代表“王”的那一枚已被逼至绝境。这棋下得真糟，她想。然而，只需一步，仅仅一步，便可扭转乾坤。她伸出手，落下了那枚决定性的棋子。
　　????棋局风云突变。
　　????紧接着，她仿佛坐上了一列缓慢行进的火车，窗外的风景清晰却飞速倒退，她什么也抓不住。她强迫自己慢下来，再慢下来……最终，画面定格。

　　????……
　　????呼啸的风猛地灌入耳膜，带着少年们模糊的呼喊。林见夏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骇然发现自己竟站在教学楼天台的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万丈深渊。
　　????‘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铁门被猛地撞开！
　　????“林见夏——！”
　　????一道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从边缘拽了回来。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跌进一个带着淡淡茶香的怀抱。
　　????“你疯了吗！跑到这里来寻死！？”是沈听雪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惊怒与颤抖。
　　????她的大脑仍是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思考——她伸出手，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了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
　　????他所有的责备都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沉稳的心跳，和她失控的呜咽。他叹了口气，终是缓下了声音，温热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脊。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他的声音落在她的发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更多她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
　　????林见夏在他怀中用力点头，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校服。
　　在无人得见的角落，沈听雪缓缓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这个问号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