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饯春 ...
-
“阿雪,我跟你讲个好事好不好?”林听夏的声音像裹了蜜。
“什么好事?”电话那头,传来菜刀与砧板接触的清脆声响,笃笃笃,是人间烟火的节奏。
“阿雪,你是在做饭吗?”
“是呢。”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春风拂过耳畔。
“阿雪,我好像很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
“那下次有空,我做给你吃。”
“好呀!”她雀跃起来,随即催促,“好啦,快问我是什么事?”
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所以,我们夏夏的好事是什么?是得了奖,还是被老师夸奖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揉进一丝小心翼翼的占有欲,“或者……交到了新朋友?当然,我不希望你有很多朋友。那样,你关注我的时间就少了。”
“不会!”她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没人可以改变。”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要回国了。你开心吗?”
那边有一瞬的寂静。随即,他温和的声线重新接上:“欢迎回来,夏夏。”他话锋轻轻一转,“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话吗?”
“什么话?我还以为你会更开心点。”
“我说——夏天是春天的遗物。”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远,“如果春天离开,那么夏会接替祂的位置,替祂熠熠生辉。”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夏夏,如果我走了,请你替我熠熠生辉。”
“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走。”她回答得又快又急,带着被偏爱的十足自信。
她那时好自信。却不知,爱人者卑微,被爱者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
她推着行李箱,站在他的公寓门前,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腔。
‘砰。’她推开门,故意弄出响声。“阿雪!我回来啦!”林听夏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朝着屋内欢快地喊道。
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还玩捉迷藏呀?”她笑着摇头,“好吧,那我就惯你这一回。我数10秒,10秒之后我来抓你。”
“10、9……3、2、1,时间到!”
她像一只灵巧的鸟,先看向窗帘后,又探身看了看阳台。“阿雪,你在这里吗?”不在。
“这次藏得真好。”她笑着嘀咕。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藏,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而已。但林听夏哪能想到?毕竟她的阿雪可是一直有好好与她玩,虽然破绽百出。
直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苦杏仁的异样气味,终于穿透了她的欢欣,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
卧室门被她轻轻推开。
最令人窒息的一幕,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白色的药丸,星星点点洒落在深色地板上。旁边,是一只滚落的空瓶。再往上,是一双无力垂落的手。
手的上方,是他。
沈听雪安静地靠在床边,头微微仰着,闭着眼,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从高窗斜射进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美好得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梦。
“阿…雪…?”她的声音头一次颤抖得那样厉害。
她猛地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她伸出手指,颤抖地探到他的鼻下——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听雪!”她用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去摸手机。
但还没等她按下号码,便感觉自己脸颊一凉。
一只手,温柔地抹去了她的泪水。
“夏夏……”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神涣散,声音轻得像云,“怎么哭了?”
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死死地抱住了他。
良久,她才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用那只尚存一丝力气的手,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屋子里却暖洋洋的,林听夏盘腿坐在沙发上,讲着国外的趣闻。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沈听雪在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含着一丝浅淡而温柔的笑意。
此时此刻,温馨得如同幻梦。
“夏夏,”他轻声打断她,“你不是想吃我做的菜吗?家里的菜不多了,你可以去楼下买一些吗?”
“好的!”她立刻应下。走到门口,她却突然停下,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求证,“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吗?”
他凝视着她,沉默了。
最终,他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却也无比遥远的笑容。
“快去快回。”他最终,只是这样说。
她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和他喜欢的水果。想到马上就能吃到他做的饭,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就在她走到楼下,准备踏入单元门的前一刻,一种莫名的牵引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顶楼天台的风,呼啸着。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台边缘。
沈听雪站在那里,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翻飞。
然后,他倾倒,如同春日落樱,决绝地脱离了枝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在下坠的呼啸风声中,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不舍。
只有一种她穷尽一生也未曾读懂的……
释然,与近乎温柔的平静。
下一秒。
他在她眼前的空中坠落,在她惊骇的瞳孔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盛大的绽放。
“……”
沉重的闷响,击穿了她所有的听觉。
她手中的购物袋应声落地,番茄、橙子滚了一地,像一地淋漓的血与泪。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
大滴大滴的泪砸下,与血融在一起。也变得鲜红。这些泪冲刷不掉血,就像她留不住他。
最后有人路过,将他们送往了医院。那天,时间被无限拉长。耳朵像是被一团湿棉花捂住。透不进一丝声音。这天的记忆。也像是被脏橡皮擦过的画稿,清晰而模糊。
走廊中,亮着刺眼的白炽灯。将走廊照的白花花的,人的身影清晰可见。但是,却怎么也照不亮她,她被暗色的血包围,仿佛他还在还留有余温。
“我们尽力了。但……”似是不忍心,他虽说并没有说出那句话,只是说“请你节哀。抱歉……”
长久的沉默,只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瘫坐在座位上,仿佛灵魂已随他而去。
一道略带抱怨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护士站隐约的传来。打破了死寂。
“ 今天好像是立夏吧。”
“是呀,我妈妈刚打电话过来催,说那天晚上一定要回去‘饯春’要吃碗面。”
“可不是嘛。送春迎夏。老规矩啦。好了,你快回去吧。我来代班。”
“立夏……饯春……”
这两个词,像两根迟钝但尖利的棉针,猝然刺入林听夏麻木的神经。”
不对!
记忆猛然倒灌,带着令人窒息的清晰度。
他笑着说:“夏天是春天的遗物”
他靠在床边,苍白而透明的脸。
他温柔推开她:“快去快回。”
她以为他死在一个平常的日子。
可身边的话,像是最后一块拼图。咔嚓一声,严丝合缝。
饯春……饯别春天。
她终于明白。
他选择的。是在春天正式被‘饯别’的这一天。安静的,彻底的,为自己践行。
他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她。
春天已死,遗物长存。
他从没想过踏入,这个属于她,而他不存在的盛大而残酷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