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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穷途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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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冰冷的,狂暴的,像是要将世间一切污秽与罪孽都冲刷干净,却又徒劳地让泥泞更加深重。
苏渺在漆黑的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怀里的琉璃盒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是冻结万载的寒冰,两种极端的感觉交替肆虐着她的肌肤,更恐怖的是那股持续不断、试图撑爆她头颅的精神洪流。
城市的轮廓在雨幕和泪水中扭曲变形,时而像是燃烧的北疆王庭,时而又像是密室里那些蠕动的尸偶。耳畔是亿万亡魂的尖啸、金铁交击的轰鸣、以及星辰崩碎时无声的呐喊。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界心强行塞入她脑中的、属于其他消亡世界的疯狂记忆。
跑!离开这里!离开那座吃人的府邸!
这是支撑着她没有立刻疯癫、没有瘫软在地的唯一念头。
她不敢走大道,只在狭窄、肮脏、污水横流的巷道里穿行。摔倒了,就抱着盒子爬起来,继续跑。膝盖磕破了,手肘擦伤了,混合着雨水和额角渗出的血,在她身后拖曳出淡红色的痕迹,又迅速被更大的雨势冲散。
怀里的天瑙石红光闪烁不定,如同一个不稳定的心脏。它所过之处,似乎连雨水都变得粘稠,阴影都更加浓重。偶尔有野狗在巷口对着她狂吠,但不等她靠近,那些野狗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夹着尾巴呜咽着逃窜开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京城太大了,大得令人绝望。她像一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的街巷里乱撞,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即将抓住她的脚踝。
终于,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达到了极限。她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怀里的琉璃盒脱手飞出,在泥水中滑出去一段距离,撞在一个堆积着破烂箩筐的角落里,红光微微闪烁,如同嘲讽。
苏渺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她试图爬过去,重新抓住那个盒子,那是她唯一的“成果”,是她付出一切代价换来的“希望”。
然而,一只脚,一只穿着黑色官靴、沾着泥泞却依旧透着精干的脚,踩在了琉璃盒的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渺的动作僵住,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旧认出了来人的服饰——京兆尹府的衙役!而且不止一个!四五条穿着同样服饰、披着蓑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巷子的两头,将她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班头,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琉璃盒,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眼神涣散如同疯妇的苏渺,眉头紧皱,声音带着官家特有的威严和冷漠:
“什么人?深夜在此鬼鬼祟祟!手里拿的是什么?!”
不……不能被抓到!绝对不能!
苏渺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叫。被京兆尹府抓住,她偷盗公主府至宝的事情就会败露!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后果!江怀璧不会放过她!沈栖渊也不会!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嗬嗬的气流声。
那班头显然没什么耐心,对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带走!还有那个盒子,一并带回去查验!”
两名衙役上前,就要来抓苏渺。
“滚开!”苏渺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挥开伸来的手,如同护崽的母兽,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琉璃盒,想要将它重新抢回怀里!
“还敢反抗?!”班头厉喝一声。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苏渺怀里的琉璃盒再次脱手,盒盖在撞击中弹开!
嗡——!!!
失去了琉璃的隔绝,天瑙石那妖异的红光瞬间大盛,如同在狭窄的巷道里点亮了一盏血色的灯笼!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波纹,以宝石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呃啊!”
“什么东西?!”
“我的头……!”
那几名原本气势汹汹的衙役,在红光笼罩的瞬间,同时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和惊叫!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幻象,有人抱头蹲下,有人惊恐地后退,有人甚至抽出腰刀胡乱挥舞,眼神瞬间变得混乱而恐惧!
就连那冷峻的班头,也是脸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那直冲脑海的诡异冲击,厉声道:“妖物!那是妖物!快!快把它盖起来!”
苏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强的冲击震得七窍流血,但她与界心那诡异的联系,让她勉强还能维持一丝行动能力。她看到那些衙役的混乱,看到了一丝逃生的缝隙!
她再次扑向那颗暴露在外的天瑙石,不顾那灼烧灵魂的痛楚,一把将它抓起!冰冷的触感与精神的灼烧形成诡异的反差。
“拦住她!”班头强忍着不适,嘶声下令。
一名离得最近的衙役,双目赤红,似乎被幻象所迷,竟挥刀向着苏渺砍来!
苏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抬起握着天瑙石的手臂格挡——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衙役的腰刀在接触到天瑙石散发的红光范围时,竟像是砍中了无形的壁垒,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持刀的衙役更是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巷壁上,昏死过去!
天瑙石……在保护她?或者说,是在保护它自己不被无关人等触碰?
苏渺来不及细想,趁着其他衙役被这诡异一幕惊住的瞬间,抱着滚烫的宝石,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包围圈,再次没入更深沉的黑暗雨幕之中。
身后传来班头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很快便被风雨声掩盖。
她不敢停,拼命地跑,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嘶吼,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人追赶,才敢停下来,靠着一处不知是祠堂还是废弃民宅的斑驳外墙,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怀里的天瑙石依旧散发着红光,但似乎因为刚才的爆发,消耗了不少能量,光芒黯淡了一些,那精神冲击也减弱了些许,让她得以喘口气。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颗用几乎一切换来的宝石,泪水再次混合着雨水滑落。成功了……她真的拿到了……可是,然后呢?
她能感觉到,这颗宝石并非善物。它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疯狂和毁灭。它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灾厄之源。
她现在该怎么办?去哪里?如何利用它“完成任务”?系统已经沉寂,她连沟通的渠道都没有!
回公主府?那是自投罗网。
去找沈栖渊?他会在乎这颗石头,还是在乎她这个“窃贼”?
留在京城?京兆尹府的人已经见过她,全城搜捕恐怕马上就会开始。
天下之大,竟无她立锥之地!
一种比之前被追逐时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蜷缩在墙角,抱着那颗诡异的宝石,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受伤的野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积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不是衙役那种急促杂乱的奔跑,也不是更夫那种慵懒的敲梆。这脚步声沉稳,从容,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在这狂暴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令人毛骨悚然。
苏渺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巷口,一个身影缓缓从雨幕中显现。
他没有打伞,也没有披蓑衣,就那样从容地走在瓢泼大雨中。雨水顺着他墨色的发丝、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却丝毫未能浸透他那一身看似寻常、实则用料极其考究的墨色长袍。袍角在风雨中微微拂动,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
是沈栖渊。
他停在巷口,目光平静地落在蜷缩在墙角、狼狈得如同落水狗般的苏渺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怀中那颗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宝石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雨夜中,比天瑙石的红光更让人心底发寒。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不小心打翻了主人珍贵花瓶、此刻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宠物。
苏渺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逃亡,所谓的希望,所谓的穷途末路……从来,都只是别人精心设计好的一场戏。
而她,从来都不是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自以为逃出生天,实则从未跳出过笼子的……
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