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戏冠》满陇桂雨

25、危机立威

　　北境的风，带着砂砾和雪沫的粗粝感，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天色是铅沉的灰白，压得人喘不过气。越靠近失联的边镇，这种压抑感就越发浓重，仿佛空气本身都变得粘稠，充满了某种无形的、扭曲的“杂质”。

　　沈青辞勒马停在了一处高坡上，俯瞰着下方那座名为“灰岩”的边镇。

　　镇子静得出奇，没有炊烟，没有人声，甚至连犬吠鸡鸣都听不到。房屋街道依旧，却给人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一幅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气的画。更诡异的是，镇子中央的天空，隐约扭曲着一片模糊的光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那是空间规则被轻微扰动的迹象。

　　“认知混乱区，”陆怀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无波，“物理结构暂时稳定，但信息层面已被污染。进入者会逐步失去对时间、空间、自我乃至常识的准确认知。”

　　沈青辞眯起眼，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新生的、属于她的“定义”权柄在微微躁动，仿佛嗅到了同类，却又带着排斥。她下意识地，分出一缕心神，触碰了一下那根连接着她与陆怀瑾的、无形的“锚点”丝线。

　　丝线另一端传来的，是冰封深海般的稳定与秩序，瞬间抚平了她力量核心的一丝涟漪。

　　嗯，感觉还不赖。她暗自勾了勾唇角。

　　“怎么进去？”她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常规方法无效。”陆怀瑾回答，“‘破妄司’在此地设下了‘认知迷宫’，强行突破只会引发规则反噬，或彻底迷失。需要找到‘基点’，从内部瓦解其规则结构。”

　　“基点？”

　　“维持迷宫运行的、承载‘修正’规则的核心节点。通常与当地被篡改最严重的‘历史’或‘常识’相关。”

　　沈青辞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就进去找。”

　　她率先朝着那片死寂的镇子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前方不是能让人发疯的认知陷阱，而是她家后花园。

　　陆怀瑾沉默地跟上。

　　踏入镇子界限的瞬间，一种微妙的剥离感袭来。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外界的风声、寒冷似乎都隔远了一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吸走的寂静。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但透过有些破损的窗纸，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动作却僵硬而重复，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小女孩蹲在路边，用手指在积雪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沈青辞走近看了一眼，那图案赫然是北疆覆灭前，皇族图腾的模样——而这本该是被大昭官方严格禁止和抹除的记忆。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眼睛空洞无神，她看着沈青辞，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重复着：“北疆永存……正朔归位……北疆永存……正朔归位……”

　　沈青辞皱了皱眉，她能感觉到，随着这呓语，周遭的规则似乎在微微调整，试图将“北疆永存”这个概念强行植入她的认知。

　　“吵死了。”她轻声说，然后调动起一丝“定义”权柄，并非直接攻击那小女孩，而是对着周遭的“信息传播”规则，下达了第一个微小的“定义”——

　　此区域，无效信息，自动屏蔽。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光影效果。但下一秒，那小女孩的呓语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抹去了一般，依旧能看到她嘴唇在翕动，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小女孩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恢复了麻木，继续无声地画着图腾。

　　“初步干扰成功。”陆怀瑾在她身侧开口，像是在记录数据，“目标：局部信息规则。消耗：低。效果：符合预期。”

　　沈青辞瞥了他一眼：“你的实时解说可以免了。”

　　两人继续深入。越往镇中心走，景象越发诡异。街道的走向开始变得不合理，明明应该是直路，走着走着却会莫名其妙绕回原地。时间的流逝感也变得混乱，时而觉得只过了一瞬，时而又仿佛过去了几个时辰。

　　他们路过一间铁匠铺，炉火早已熄灭，但一个壮硕的铁匠却依旧在徒劳地、一遍遍捶打着早已冷却成型的铁块，仿佛陷入了某种永恒的时间循环。

　　“空间折叠，时间错位。”陆怀瑾分析道，“‘破妄司’在强行将他们认为‘错误’的历史片段和物理规则进行覆盖和循环。”

　　沈青辞尝试用“定义”权柄去强行“掰直”一条扭曲的街道，却发现阻力巨大。这里的规则已经被深度“修正”，如同生了锈的齿轮，强行扭转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而且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基点在哪里？”她有些不耐烦了。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让她烦躁。

　　陆怀瑾抬起手，指尖有细微的银白色符文流转，似乎在扫描和解析着周遭混乱的规则流。“能量流向指向镇中心广场。那里存在一个高浓度规则聚合点。”

　　当他们终于突破层层空间迷障，来到镇中心广场时，眼前的景象让沈青辞都微微挑起了眉。

　　广场中央，并非预想中的祭坛或阵法，而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完全由无数本厚重书籍和破碎的竹简堆积、扭曲、生长而成的“怪树”。

　　书籍和竹简如同拥有生命般，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着，上面闪烁着的不是文字，而是流动的、扭曲的历史影像和符号。无数条由苍白光线构成的“根须”从书树底部蔓延开来，深深扎入广场的地面，乃至整个小镇的虚空之中，如同这座认知迷宫的中枢神经。

　　而在“书树”下方，盘膝坐着三个身穿灰色古朴长袍的身影。他们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雾气中，周身散发着与师尊遗产同源、却更加僵硬冰冷的规则气息。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本虚幻的书册，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持续不断地向“书树”注入“修正”的规则力量。

　　这就是“基点”！这三个破妄司成员，连同这棵“规则之树”，共同构成了维持迷宫的核心！

　　几乎在沈青辞和陆怀瑾出现的瞬间，那三个破妄司成员同时抬起头，“看”向了他们。没有瞳孔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毫无感情的规则冷光。

　　“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与‘规则漏洞’。”居中那名破妄司成员发出机械般的声音，“执行清除协议。”

　　嗡——！

　　整个广场的规则瞬间被引动！那棵“书树”剧烈震颤，无数书籍竹简哗啦作响，上面的历史影像疯狂流转，化作实质性的攻击！

　　左侧，无数锈蚀的北疆刀剑虚影凭空浮现，带着历史的杀伐之气，如同千军万马般冲杀而来！这是被篡改和放大的“北疆威胁论”在规则层面的体现！

　　右侧，地面裂开，涌出黑色的、充满怨念的污泥，化作扭曲的人形，发出无声的嘶嚎，扑向两人！这是被刻意引导和强化的、关于边境冲突的“痛苦记忆”！

　　正面，那三个破妄司成员身前，规则之力凝聚成一道道苍白的锁链，锁链上浮现着无数扭曲的符文，直接缠绕向沈青辞和陆怀瑾，试图禁锢他们的力量，将他们“格式化”！

　　攻击来自物理、能量、精神、规则多个层面，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沈青辞瞳孔微缩，体内“定义”权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猩红色的光芒在她周身隐现。她能感觉到，这次面临的规则攻击强度远超之前的小打小闹！

　　她可以尝试强行“定义”这些攻击无效，但范围太大，种类太多，以她目前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硬抗消耗巨大，且极易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以我为锚，稳定变量。”

　　陆怀瑾清冷的声音在她意识中直接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下一刻，沈青辞清晰地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两人的无形“锚点”丝线骤然亮起！一股庞大、精纯、冰冷到极致的秩序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丝线汹涌而来，却不是要侵蚀她，而是……为她构筑起了一个绝对稳定的“内部环境”！

　　她的意识核心，她躁动的权柄力量，在这一刻，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由绝对秩序打造的“安全屋”内。外界的规则冲击、精神污染、历史幻象，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威力，却再也无法直接撼动她的根本！

　　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涌上心头。

　　沈青辞眼中精光暴涨！

　　她不再需要分心压制自身力量的暴走，可以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定义”本身！

　　面对左侧冲杀而来的北疆刀剑洪流，她不再尝试全部抹消，而是抬起手，对着那片区域，清晰地“定义”——

　　此乃，过往尘埃，当归于沉寂。

　　言出法随！那汹涌的刀剑洪流在触及她前方一定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其蕴含的杀伐规则被强行“定义”为“过去式”，威力骤减，然后如同风中沙堡般，寸寸瓦解，消散于无形！

　　面对右侧涌来的痛苦记忆污泥，她指尖轻点——

　　此等污秽，不配留存，当净化。

　　那些扭曲的、嚎叫的污泥人形，在接触到她“定义”的力量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蒸发、净化，连一丝怨念都未能留下！

　　而面对正面袭来的、蕴含“格式化”力量的苍白锁链，沈青辞甚至没有直接对抗。她只是借助陆怀瑾提供的“秩序锚点”，强行稳定住自身的存在概念，然后对着那些锁链，以及锁链背后的三个破妄司成员，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嘲讽与怜悯的笑容。

　　“你们所谓的‘修正’，”她的声音透过规则的层面，清晰地传递过去，“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错误’。”

　　她调动起体内所有界心蕴含的、那些消亡文明对“存在”的最后执念与不甘，混合着她自身“定义”权柄的霸道，形成一股混乱却磅礴的洪流，并非攻击，而是……宣告！

　　我即存在！
　　我之所见，即为真实！
　　我之所定，即为规则！

　　这不是针对某一条规则的攻击，而是对整个“认知迷宫”根基的否定！是对“破妄司”“修正”行为的终极嘲讽！

　　轰隆隆——！！！

　　整个灰岩镇剧烈地震动起来！那棵巨大的“规则之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书籍竹简纷纷炸裂，上面流动的历史影像变得支离破碎！那三个破妄司成员身体表面的雾气剧烈翻滚，模糊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和“无法理解”的波动！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异常”能在他们的规则领域内，如此稳定地爆发出如此悖逆的力量！

　　“逻辑冲突……规则体系遭受未知变量冲击……清除协议……失效……”机械般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就是现在！”沈青辞对陆怀瑾喝道。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陆怀瑾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一直内敛的秩序之力，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冰河，骤然解冻、奔涌！银白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整个广场！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空间被强行“抚平”，错乱的时间流被“校正”，所有不属于此地原本物理规则的造物——包括那棵濒临崩溃的“规则之树”和那三个破妄司成员——都在银光中开始凝固、冻结、然后……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般，一点点地从现实中“删除”！

　　这不是毁灭，而是更彻底的——“规则层面上的格式化还原”！

　　三个破妄司成员在银光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当银光缓缓收敛，广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中央那棵诡异的“书树”和破妄司成员都已消失不见。天空那片扭曲的光影也平复下来，铅灰色的天光重新洒落，虽然依旧压抑，却少了那份令人心智错乱的诡异感。

　　小镇依旧死寂，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认知污染力场，已经消失了。

　　沈青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一阵发虚，刚才那番“宣告”对她消耗不小。她下意识地又“握”紧了那根“锚点”丝线，从另一端传来的稳定秩序感，让她迅速平复了气息。

　　她转头看向陆怀瑾，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月白袍服在渐弱的光芒中纤尘不染，只是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显然刚才那大规模的规则还原，对他也是不小的负担。

　　“配合得不错嘛，‘锚点’先生。”沈青辞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还有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依赖。

　　陆怀瑾侧头看她，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略显疲惫却神采飞扬的脸。“‘变量’引导成功。‘锚点’功能验证有效。数据已记录。”

　　他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沈青辞却不以为意，她抬头看向灰岩镇之外，那更广阔的、依旧被“破妄司”阴影笼罩的北境。

　　“这才只是第一个镇子。”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重新燃起狩猎般的兴奋光芒，“看来，这场‘规则弈’，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她向前走去，墨蓝色的身影在荒凉的北境背景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走吧，我的共犯。让我们去告诉剩下的‘修正者’们……”

　　“谁，才是这里真正的‘定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