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戏冠》满陇桂雨

14、规则初显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将公主府镀上一层浅金。昨夜的试探与那短暂接触带来的微妙涟漪，似乎都随着白日的降临而悄然隐没。府内一切如常，仆役洒扫，鸟雀鸣唱，唯有知情者方能嗅到那平静表象下，愈发紧绷的、无形的弦。

　　沈青辞用过早膳，心情颇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陆怀瑾衣襟时，那微凉顺滑的质感，以及其下平稳得近乎异常的心跳。他的反应，他的无视，他最后那细微的、如同记录数据般的审视目光，都让她体内的狩猎本能兴奋地战栗。

　　这只“猎物”，果然非同一般。不仅皮相绝佳，内里似乎还藏着更值得挖掘的秘密。仅仅是初步试探，就已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需要认真对待的挑战。

　　“去听雪轩。”她放下银箸，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去拜访一位寻常的客人。

　　今日，她换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鹅黄色宫装，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行走间流光溢彩，衬得她容颜愈发娇艳明媚。她并非空手而去，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食盒的丫鬟，里面装着精致的茶点和时令鲜果。

　　听雪轩内，陆怀瑾似乎早已起身，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持一卷书册，静静翻阅。晨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侧颜清俊，气质出尘。那株被他“扶正”的翠竹，就立在他不远处，青翠欲滴，生机勃勃，与周遭其他竹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状元。”沈青辞人未至，声先到，嗓音甜脆，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陆怀瑾闻声，并未立刻起身，只是缓缓放下书卷，抬眸望去。见是沈青辞，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态度依旧疏离：“郡主。”

　　沈青辞示意丫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自己则毫不客气地在陆怀瑾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双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听闻状元郎昨夜歇得尚可？这听雪轩虽然偏了些，但胜在清净，想来不会有人打扰吧？”她语气自然，仿佛昨夜那个翻窗下药、投怀送抱的人不是她一般。

　　陆怀瑾目光平静地扫过食盒，又落回沈青辞脸上，淡淡道：“尚可。有劳郡主挂心。”

　　“那就好。”沈青辞弯起眉眼，亲自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取出，摆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让小厨房特意做的几样点心，状元郎尝尝，可还合口味？”

　　她的动作优雅，笑容无懈可击，俨然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然而，她今日前来，绝非只是为了送点心。

　　闲话几句，品尝过一块芙蓉糕后，沈青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状元郎初来乍到，想必对府中各处还不甚熟悉。正好今日我得空，不若……我带状元郎四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毕竟，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她特意在“家”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陆怀瑾放下只浅尝了一口的茶，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平淡地道：“但凭郡主安排。”

　　沈青辞笑容更盛：“那便说定了。”

　　她站起身，裙摆旋开一抹亮色：“走吧，我先带状元郎去看看府里几处……比较特别的地方。”

　　特别。

　　这个词从沈青辞口中说出，便带上了一种危险的、引人探究的意味。

　　她没有走向府中常见的花园水榭、亭台楼阁，而是引着陆怀瑾，朝着府邸更深处，那些寻常仆役绝不会靠近、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其存在的区域走去。

　　路径越来越偏僻，周围的景致也渐渐从精致华美，变得荒凉、陈旧，甚至透着一股阴森。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混合着泥土、腐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僵硬的气息。

　　陆怀瑾沉默地跟在沈青辞身后半步的距离，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遭环境，仿佛只是在观赏一处再普通不过的荒园。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如同精密仪器般不断扫描、分析、记录一切的微光，始终未曾停歇。

　　终于，两人在一处被高大、斑驳的院墙围起来的区域外停下。院墙是厚重的青石砌成，墙头布满了防止攀爬的尖锐铁藜，唯一的一扇铁门紧闭着，门上挂着沉重的铜锁，锁头上甚至贴着几张颜色暗沉、朱砂绘就的符箓，符文明灭不定，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这里，是公主府明确划出的“禁区”之一。也是昨日沈青辞感应到尸偶气息的地方。

　　“这里呀，”沈青辞指着那扇紧闭的铁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自家后花园的一处假山，“是府里存放一些……‘杂物’的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看守也比较松懈。”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钥匙，上面同样镌刻着细密的符文。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那几张符箓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确认了来者的权限，随即黯淡下去。

　　沈青辞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死寂、冰冷以及符箓力量的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仓库或庭院，而是一片更加荒芜、仿佛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空地。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干裂的泥土和散落的碎石。而在空地之上，十几个身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僵硬、却又带着某种固定规律的步伐，在缓缓地移动、巡逻。

　　它们穿着破旧不堪、依稀能看出曾是制式铠甲的服饰，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干瘪、布满褶皱，如同风干的树皮。它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眶空洞，只有两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在闪烁。它们的动作同步得可怕，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关节早已锈死。

　　尸偶。

　　而且不是别院里那些被圈养的、近乎装饰品的尸偶。这些，是真正用于警戒、巡逻，身上散发着浓烈煞气与冰冷杀意的战斗傀儡！

　　在沈青辞和陆怀瑾踏入禁区的瞬间，那十几具尸偶几乎同时停下了缓慢巡逻的脚步，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转向门口的方向，那两点绿光骤然变得明亮、锐利，死死地锁定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死亡与杀戮意念的冰冷压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寻常人若在此地，只怕瞬间就会被这恐怖的气息震慑得心神失守，瘫软在地！

　　沈青辞却仿佛毫无所觉，她甚至往前走了几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蓄势待发的尸偶，回头对依旧站在门边的陆怀瑾笑道：“看，它们好像很‘喜欢’你呢，状元郎。平日里我来，它们可没这么大反应。”

　　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戏谑与试探，想看看陆怀瑾在这纯粹的、物理与能量层面的死亡造物面前，会作何反应。是会恐惧？厌恶？还是……像她一样，视若无睹？

　　陆怀瑾的目光扫过那十几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尸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他没有回应沈青辞的调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这些狰狞可怖的存在，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区别。

　　然而，就在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死死锁定陆怀瑾、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的尸偶，在与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接触的刹那，它们眼眶中跳跃的绿光，竟猛地一滞！

　　随即，在沈青辞略带惊讶的注视下，那十几具尸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彻底僵住！不仅仅是被“注视”而停滞，更像是……它们内部赖以行动的、某种基础的“驱动规则”，在陆怀瑾的目光下，被强行……“冻结”了！

　　它们就那样维持着准备攻击的前倾姿态，定在了原地，如同博物馆里一具具造型奇特的雕塑，再没有丝毫动静。连空气中那冰冷的杀意和煞气，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消散。

　　整个禁区，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静止。

　　唯有风吹过空旷地面，卷起些许尘土的声音。

　　沈青辞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她看向陆怀瑾，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她能感觉到，并非陆怀瑾动用了什么强大的能量强行压制了这些尸偶，那更像是一种……更本质的、源于“规则”层面的干预。仿佛他只是一个眼神，便无声地修改了这片区域内，关于“尸偶可以活动”的这一条基础设定。

　　陆怀瑾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特别，他收回目光，看向面露讶色的沈青辞，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陈述事实般的了然：

　　“看来，”他淡淡道，“它们怕的不是我。”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沈青辞身上，那平静的眼底，仿佛映出了她体内那躁动不安、与无数界心相连的权柄本源。

　　“它们怕的，是你。”

　　沈青辞瞳孔微缩。

　　他看出来了？他感觉到了她体内界心的力量？还是……他感知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一刻，沈青辞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男人，绝非仅仅是一个“清冷状元”那么简单。他对“规则”的理解与掌控，远超她的预估。他甚至可能……比她更早、更清晰地，看穿了她的一部分本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危险与极度兴奋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不再纯真，不再伪装，而是露出了属于深渊猎手的、锋利而迷人的本质。

　　“哦？”她上前一步，几乎与陆怀瑾面对面，仰头看着他，气息如兰，眼神却锐利如刀，“那状元郎倒是说说……它们，为何会怕我呢？”

　　陆怀瑾垂眸，与她对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沈青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因为在这里……”

　　“你，即是规则。”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青辞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沉睡的、象征着“创造与定义”的权柄，仿佛被这句话语引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欢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