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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听雪初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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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听雪轩浸染得愈发幽静。沈青辞那抹绯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月门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只留下更深的沉寂,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甜香与危险并存的气息。
陆怀瑾依旧立于院中,月光在他月白色的常服上流淌,勾勒出清寂的轮廓。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那株被沈青辞“不小心”碰倒、又被他以无形之力扶正,此刻反而愈发青翠欲滴的翠竹上。
竹身挺拔,叶片舒展,脉络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焕发着远超同类生机的光泽。这并非简单的治愈或催生,而是某种更接近于……“规则”层面的微调与优化。仿佛他刚才那随手一拂,并非施加了力量,而是轻轻拨动了维系这株竹子存在的、某种最基本的“理”,使其自发地趋向于更完美、更和谐的状态。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指尖,上面并无任何能量残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唯有那株与众不同的翠竹,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无声地证明着发生过什么。
“规则……”他低声自语,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迅速被竹叶的沙沙声吞没。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数据扫描般的微光,随即又恢复成一潭古井无波的幽深。
他没有在院中停留太久,转身走进了听雪轩的主屋。
屋内的陈设简洁而雅致,符合一个清贫状元骤然跃升后的规制,却也透着一股临时安置的、缺乏人气的冷清。书籍被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文房四宝置于案头,一尘不染。他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窗外正对着那丛生机盎然的竹林。
夜风拂入,带着竹叶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公主府深处,某些……不和谐的、细微的波动。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望向了府邸西南角那片被列为“禁区”的荒凉院落方向。那里,隐隐传来一种……僵硬的、冰冷的、带着死气与某种扭曲符箓力量的气息。
尸偶。
还有……更深处,某些被强行禁锢、躁动不安的“界”的气息。
这座公主府,果然如同情报中所描述,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内里充斥着各种“异常”的囚笼与猎场。而那位容姝郡主,则是这个猎场中,最危险、也最……有趣的猎手。
他缓缓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走到书案前,并未翻阅那些经史子集,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材质不明的薄片,指尖在其表面轻轻划过。薄片上瞬间流淌过无数细密如蚁的、闪烁着微光的奇异符文,速度极快,内容庞杂,似乎在分析与记录着什么。
若沈青辞在此,定会认出,那并非此界任何已知的文字或阵法,其运作方式,更接近于某种……高度精密的、超越时代的“计算”与“解析”。
良久,他收起薄片,一切异象消失。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姿态依旧端正,仿佛连休息都遵循着某种严格的程式。
听雪轩的第一夜,便在这样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无数试探与计算的气氛中,悄然流逝。
……
翌日,天光未亮。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听雪轩。
沈青辞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墨绿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兴奋与狡黠。她避开那些如同摆设般的普通仆役,目标明确,直扑陆怀瑾的卧房。
她倒要看看,这位清冷如谪仙、还能不动声色扶正竹子的新科状元,在毫无防备的睡梦中,会是何等模样?是否会流露出与白日不同的、属于“凡人”的脆弱或破绽?
然而,当她如同羽毛般轻盈地落在卧房窗外,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向内窥视时,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微微一怔。
陆怀瑾并未安寝。
他甚至没有躺在床上。
他就端坐在窗边的圈椅中,身姿挺拔如松,双眸轻阖,呼吸匀长,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冥想,又像是……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晨曦的微光尚未降临,室内一片昏暗,但他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让他看起来不像在休息,更像是在……运行。
沈青辞眯起眼,心中那点捉弄的心思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的探究欲。她指尖微动,一缕几乎无形的、带着催眠与扰乱心智效果的异香,如同活物般,顺着窗缝悄然钻入室内,朝着陆怀瑾飘去。
这异香是她用多种迷幻草药和界心逸散的一丝混乱能量精心调配而成,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功效却异常霸道,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陷入昏睡或产生恐怖幻觉。
异香如同蛛丝,缓缓缠绕上陆怀瑾。
他依旧闭目端坐,纹丝不动,仿佛毫无所觉。
沈青辞唇角微勾,正待看他何时会支撑不住。
然而,下一瞬,那缕异香在即将触及他鼻端的刹那,竟像是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猛地一滞,随后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不是被驱散,不是被抵抗,而是更彻底的……被“抹除”。
仿佛那缕异香所代表的“存在”本身,在靠近陆怀瑾的某个特定范围内,其“可以影响生物心智”的这一条基础规则,被暂时性地、局部地……否决了。
陆怀瑾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中,清亮得如同浸过寒泉的黑曜石,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蒙,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平静。他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沈青辞隐匿的窗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笃定:
“郡主,晨露寒重,小心着凉。”
沈青辞心中剧震!
他不仅完全免疫了她的异香,更是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甚至可能……从她潜入听雪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他的感知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推开窗户,探进头来,巧笑嫣然:“陆状元起得真早呀!我睡不着,想着来听听雪轩的竹声是否别有一番韵味,没想到打扰到状元郎清修了?”
她绝口不提下药之事,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心血来潮、跑来扰人清梦的顽皮郡主。
陆怀瑾站起身,走到窗边,与隔着一扇窗的沈青辞对视。他的目光在她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郡主有心了。竹声清心,确有韵味。”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因快速移动而微微有些散乱的鬓角,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沈青辞的伪装:
“只是,下次郡主若想听竹,走正门便可。翻墙越窗,于礼不合,也……容易沾染不必要的尘灰。”
沈青辞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下药,连她是怎么进来的都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他的感知范围和对“规则”的利用,究竟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冷无波的俊颜,第一次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甚至可能隐隐被压制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是在她心底点燃了一把更旺的火。那双清澈的眸底,兴奋与征服欲如同野火般蔓延。
“状元郎说的是呢。”她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容重新变得甜美,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青辞就先回去了,不打扰状元郎用早膳了。”
她作势要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脚下似乎又被什么绊了一下,这一次,她整个人向着窗内的陆怀瑾直直地跌去!角度刁钻,速度更快!
这一次,没有无形的壁垒。
或者说,那壁垒似乎因为她瞬间爆发的、远超方才试探的、裹挟着一丝界心权柄力量的冲击,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短暂的波动。
她的指尖,如愿以偿地,触碰到了他胸前的衣襟。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她便借着反震的力道轻盈地旋身后退,稳稳落在窗外,但指尖传来的、属于他衣料的微凉顺滑的触感,以及……透过衣料,仿佛能感受到其下那平稳、有力、却毫无情绪波动的心跳,都清晰地印入了她的感知。
陆怀瑾站在原地,依旧没有躲避。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被沈青辞指尖碰过的地方,那里连一丝褶皱都未曾留下。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窗外那个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般的少女。
他的目光,第一次,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完全的淡漠,而是多了一丝……类似于“记录到新数据”般的审视与考量。
沈青辞对他眼中那细微的变化满意极了。她抬起刚才碰过他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回味,笑容妖异而明媚:
“看来,听雪轩的竹子虽好,却不及状元郎……有趣。”
说完,她不再停留,墨绿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带着挑衅与愉悦的笑声,在听雪轩的竹林间回荡。
陆怀瑾站在窗边,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晨光熹微,映亮了他清俊的侧脸。他抬起手,指尖在自己胸前,沈青辞触碰过的位置,轻轻拂过。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她的、带着甜香与深渊气息的温度。
他微微蹙了蹙眉,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更复杂的、如同乱码般的数据流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变量……”他低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
然后,他转身,关上了窗户,将窗外渐起的喧嚣与那抹危险的绯色,一并隔绝。
听雪轩内,重归寂静。
唯有那株愈发青翠的竹子,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第二回合。
看似她触及了他,占了上风。
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