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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旧事随风(八) ...

  •   斯咏殿临水而建,推窗可见半片荷塘。午后暑气最甚,萧从瑜却没有午憩。早朝后命人从南书房搬来奏折,虽然没有上朝,但除却军机大事,内政说来说去不过那几样。
      同时身怀六甲,帝卿在危险期里日理万机,自己却偏安寝殿,坐享其成。想来真是羞愧,做了快二十年的东宫,在内忧外患的紧要关头却做不了一点事情。
      前几日,萧从瑜夜访重华宫。面对清减不少的贺镜西,萧从瑜只是愧疚、崇敬。一番商议后,两人达成共识。除却军务、接见大臣,其余奏章、筹划由东宫决意。
      这下,贺镜西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不是不想帮萧从瑜多担待些,只是年纪大了怀这个孩子还是辛苦了些。为人父母,总有私心,贺镜西到底想多得些功•夫把孩子养好。
      “海上风暴频发,今日东海郡渔船倾毁半数,望户部早下禁海命令。”萧从瑜支额轻轻念着,摇头笑起来“还要户部下禁海令?这种天气,谁会出海?嫌命太长么?”
      “谁会出海?!”萧从瑜眼睛豁然一亮,拍桌而起。“嘶~”腹中的胎儿感受到母体的激动,大力踢了下。萧从瑜疼得差点坐回去,不由苦笑“好啦,宝宝,踢得这么大力,要疼死爹爹么。”安抚了下躁动的胎儿,萧从瑜闭眼勾画了下中州地域图,愈发坚定心中的计划。
      “小石头,咱上重华宫献计去。”

      七月,宁边前线。
      中军帐外是边城少见的大雨,北疆深处内陆,雨水稀少,只有每年夏秋交际时有一两个月的雨季。帐内,景弘和众将围着沙盘苦苦思索。
      两军僵持了一个多月,都攻不进对方的防线。现在到了雨季,正面战役更少。耶律宏基带着大部队撤回平津,乘着雨水丰足养肥牛马。苍翼带着四五万兵马时不时骚•扰南华驻军,南华大部队一出就跑,部队一撤又来。像群赶不走又打不死的苍蝇。
      南华被扰得不胜其烦,众将恨得每每骂娘。景弘甚少说脏话,烦到极致直恨自己词穷。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远距离作战运输线又长,耗在宁边对国内拖耗极大。一定要主动出击!可进攻平津绝非易事,大军行军过去就得一日。兵临城下都疲惫不堪了,还不是白白送给北戎人打?!绕过城墙,从后面打?也不行,册戎山脉是天然屏障,平津依山而建。也行不通。。。
      景弘把表示平津的那面红旗拔•了又•插,插•了又•拔(好邪•恶滴动作--)
      部将们争执的声音简直要掀了大帐,景弘踱步到帐前,莫名其妙来了句:“日前武淩来信,夏末的几场及时雨解了内陆旱情。”
      众将愣住,想听今上高见。
      “武淩、洪都,连旱情最严重的蜀州也下了大雨,东海上更是风暴连连。你们说,这算不算好雨?”
      得知旱情缓解,武将们松下一口气。
      不知是谁开了句玩笑:“那是今上有位好驸马,赵驸马不正是那‘好雨知时节’么?”
      景弘也笑,但显然不欲多谈远在叶城的新女婿。而是走到沙盘前,从东海画了条线,直直连到侧戎山脉的东侧。
      “陆路行不通,就从海上打过去么?云坡,你意下如何?”

      七月十五是盂兰盆节,家家户户都会放河灯怀念先人。
      是夜,贺镜西、萧从瑜来到御沟,放了几盏自制的河灯。萧从瑜已经大腹便便,起坐都笨拙迟缓起来。
      萧从瑜扶着白玉栏杆缓缓站起:“帝卿,这御沟通向淩江,也连着运河罢?”
      贺镜西无声点头,河灯盏盏,寄托着生者对古人的爱与思念。
      “爹、爹爹他会收到么?”自己将有子女,才知父母不易。怀孕至今,萧从瑜心中对贺言越发敬慕,然而斯人已去,儿女的悔恨、感恩只有小小河灯可寄与了。
      贺镜西突然抬头看了萧从瑜一样,眼中几丝考量、酸楚。但很快,贺镜西淡淡笑了:“嗯,他会知道。”父亲如果知道你的感恩、怀念,一定会非常高兴。
      萧从瑜回以一笑,各占风华的两人并肩而立,看河灯远去。
      “回吧,夜深了。”贺镜西见萧从瑜不露声色地揉着后腰,出声提议。
      “嗯~”乘贺镜西转身,萧从瑜合掌对月许下心愿:“保佑父皇他们早日归来,保佑哥哥顺利生产!”

      “阿南,夜深了,去休息吧。”程府后院中,孔明灯缓缓上升。程夫人怜惜地看了眼已近临盆的儿媳,温声道。
      “娘,您也去歇息吧,我扶您。”贺镜南一手托着腹底,一手搀着程夫人。
      程夫人摆摆手:“好孩子,都快到日子了,别逞强,快回去歇着。娘,还有话想对你公公说。”
      贺镜南咬唇点头,被留白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院。
      看着一轮满月,程夫人语气哀哀:“绍庭,真快,转眼都二十年了。咱们都有三个孙儿了,敛之和阿南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啊。你知道么,敛之如今也上战场了,打北戎。叔侄俩都在宁边,真真应了那句‘上阵父子兵’。”程夫人苦笑“绍庭,你一定要保佑小叔和儿子呀,一定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回来。”
      “咳咳~绍庭,二十年了,我等不下去了。待敛之回来,我去找你可好?”泪珠滚落到泛白的鬓角里,眼角的细纹终盛不满岁月的悲哀。

      胎儿入盆后,贺镜南几乎就没得过安眠之夜。昨夜在后院站得久了,回房后后腰酸胀得厉害,腿脚也肿了一圈。留白给按摩了许久,才稍稍舒爽些。好容易睡下,见深又哭闹起来。点墨和奶娘哄了半天也没作用,贺镜南赶过去哄劝许久,小娃娃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情状可怜。贺镜南肚子大得没法抱住孩子,只能上床侧身拍着哄着。
      快天亮时见深才累得睡过去,贺镜南脑仁针扎似得疼。也不挪地,半搂着儿子也睡着了。
      眯了没一会儿,贺镜南就被留白慌里慌张地推醒:“主子,快起,姑奶奶没了!”
      贺镜南一时愣住,像背后突然捅进了把刀,惊痛之下不能置信。
      没了?那个美丽慧黠的姑母,可亲可敬的婆婆,没了。。。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那个比母亲更让他眷恋的人,就消失了么?
      昨夜她还温柔地问着自己的临产日期,还说要在金玉良缘给孙女打全套的金银首饰。昨夜,不是还好好地么?怎么就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贺镜南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却不知开口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昨儿夜里,姑奶奶是梦里走的,没受苦。”留白抹了把泪,蹲下•身替贺镜南穿鞋。
      “去祠堂把棺木请过来,找几个老人给娘穿衣梳洗。让徐管家派人布置灵堂,全府上下,即刻服孝。留白,扶我去书房,要写报丧帖、、、”每说一句,都有更多的泪水流出来。但还是要一码一码清清楚楚地吩咐下去,不能倒下,不能,娘还看着自己呢。要让她放心、、、

      程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宫里得了丧报很快就派了协理治丧的官员来。贺镜西当天下午就赶到程府,看到一身丧服、肚腹高挺的弟弟一阵鼻酸。
      前往送行的宾客很多,贺镜南眼下的情况不能跪着还礼。只能让一双儿子跪在蒲团上,在大人的指导下磕头还礼。贺镜南被留白、点墨双双搀着,向行礼告别的宾客点头答谢。
      贺镜西拥住弟弟无声鼓励,在程夫人的棺木前跪了许久才离开。帝卿的身份让他不能为自己的姑母多尽孝道,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致哀,愿逝者走好。
      虽然入秋,但白天还是很炎热。尸身不能久放,等不及平州的亲友来京,棺木还是在第三日下葬了。
      程夫人按例和亡夫合葬,空置了二十年的墓室重新开启。程老将军当年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只余一副战甲留下一座衣冠冢,如今程夫人崭新的棺木静静置于那锈迹斑驳的战甲旁。新旧对比,教人直叹岁月无情。
      黄土一锹一锹落到黑棺之上,贺镜南早已泪眼模糊,泣不成声。一双懵懂无知的孩童吮着指头好奇地看着泪人一样的爹爹和嚎啕大哭的大人们,只晓得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人生在世,如蜉蝣于天地,一粟于沧海。真真渺小无力。贺镜南内心哀伤,腹痛不止,不是留白搀扶简直站立不住。
      冗长的葬礼终告结束,亲友散去。贺镜南又静立许久,直到一大股热流冲出体外。贺镜南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唔,快,留白,回府。”
      刚要转身,贺镜南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打起战来。
      “啊!”留白没扶稳,贺镜南几乎半跪下去。
      硬物滑出体•外的痛感简直要贺镜南的下•身裂成两半,贺镜南扶着留白站起来。惊恐地将手探向麻衣里,股间胎水淋漓已不必说。学口已被胎头撑开,只轻轻一动,胎头便又往外滑了几分。
      这时,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哥跑过来一把抱起贺镜南,风一般地往墓园外的马车跑去。
      一路颠簸,胎儿不住下走,产口撕裂般的痛感让贺镜南几次咬到舌头。

      马车几乎要跑散了般地往最近的医馆冲,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马车中便传出婴孩洪亮的啼哭。
      颠簸的马车里,贺镜南看了眼脐带都来不及剪的孩子,虚弱地笑了。
      这便是生命延续的奇妙,人生代代无穷已。人,总是顽强不息的,总能以生的喜悦去抹平逝的悲伤。
      婴孩的身上沾着血污羊水,贺镜南却如珍如宝地把孩子揽进怀里,不让她受到一点颠簸。
      “写信给敛之,说生了个女儿。旁的事,一个字也不许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旧事随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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