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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我以为熬过那个不堪的黄昏,日子总会慢慢渗出一点光亮。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再长大一点,再强壮一点,就能像一株顽强的小树,为母亲挡去一些风雨。
      我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计算着离高中、离成年还有多少日子,仿佛那是一个能解救我们的确切日期。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我和母亲任何喘息的机会。我所期盼的平静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一場更黑暗、更冰冷的风暴,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将我们彻底吞噬。
      父亲和那个红衣女人离开后,那个家仿佛成了一个被抽空了空气的密封罐,压抑得让人心脏都缩紧。
      母亲额角的伤慢慢结痂、脱落,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枚屈辱的印章。她的话变得更少了,常常对着窗户发呆,眼神空茫,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奇怪的是,那一个月,父亲几乎没有回家。家里没有了令人恐惧的摔打声和咒骂声,虽然寂静得可怕,但至少,母亲身上的旧伤得以慢慢愈合,新的伤痕没有再添上。
      那几乎是我上初中以来,和母亲度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时光。周末回家,我们甚至会一起看看电视,母亲偶尔会教我唱新的戏曲选段,她的声音依旧婉转,但总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平静,像走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谁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坠入冰冷的湖底。
      那个周六晚上,天气已经转凉,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我和母亲刚吃完一顿简单的晚饭——西红柿鸡蛋面,这是母亲最拿手,也是我们最常吃的。碗还没收,我们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旧的戏曲电影,屏幕上的旦角水袖翩跹,唱腔哀婉。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一阵粗暴的、毫无规则的转动声,然后是“哐当”一声巨响,门被猛地踹开了。
      冷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和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父亲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困兽。他高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的光线,投下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我和母亲同时僵住了,电视里悠扬的唱腔此刻显得无比突兀和讽刺。
      母亲几乎是触电般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手下意识地伸过来,把我往她身后拉。“你……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父亲踉跄着走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桌上的碗筷,扫过电视屏幕,最后死死盯在母亲脸上。
      “怎么?这是老子的家,老子不能回来?”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戾气,“看见我回来,很不爽是吧?打扰你们母女俩的好日子了?”
      “我们没有……”母亲试图解释,声音微弱。
      “没有?”父亲猛地打断她,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老子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快活上天了?啊?”
      他一步步逼近,酒气熏天。母亲护着我一步步后退,直到我的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陈业,你喝多了,有事明天再说……”母亲试图让他冷静。
      “明天?”父亲怪笑一声,突然毫无征兆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老子等不到明天!离婚协议你到底签不签!”
      母亲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立刻渗出血丝。她捂住脸,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微微发抖。
      看着母亲嘴角那抹刺眼的红,我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恐惧猛地冲上了头顶。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母亲身后冲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推了父亲一把,哭喊着:“你凭什么又打妈妈!你走!你走开!”
      父亲被我推得晃了一下,他低下头,似乎才真正注意到我。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扭曲的暴怒所取代。
      “小杂种!”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那是我第一次听他用如此恶毒的字眼骂我。“老子的事也轮得到你管?果然不是亲生的种,养不熟的白眼狼!”
      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挥了过来,不是打向母亲,而是狠狠地、精准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
      脸上先是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颅内炸开了窝。
      我被打得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桌角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浅浅!”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是我从未听过的。
      她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瘫软下去的我,手指颤抖地抚摸我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和磕破的后脑勺。温热的血浸湿了我的头发,也染红了她的手指。
      父亲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酒精和暴戾很快吞噬了那瞬间的迟疑。他指着我们,骂骂咧咧:“一对赔钱货!正好一起收拾!”
      就在他再次逼近的瞬间,母亲猛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哀求、隐忍在这一刻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光芒。她轻轻放下我,缓缓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猛地定格在那把放在针线筐里的黑色铁剪刀上。
      没有任何犹豫,她一把抓起了那把剪刀,转身,锋利的剪刀尖直直地指向父亲!她的手在剧烈颤抖,但剪刀尖却异常稳定地对着他。
      “陈业。”母亲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再敢动女儿一指头,”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的,“今天,我就把这条命豁出去,跟你拼了!”
      空气凝固了。
      父亲的动作僵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女人。这个逆来顺受了十几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人,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只为保护她的幼崽。
      他看着她通红的、决绝的眼睛,又看看那闪着寒光的剪刀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愤怒和嚣张以外的情绪:一丝惊疑和忌惮。
      他啐了一口唾沫,试图用惯有的轻蔑来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呵……长本事了?拿剪刀?赵小云,你有这个胆吗?吓唬谁呢!”
      “你可以试试。”母亲的声音依旧冰冷而平稳,握着剪刀的手又往前递了一寸,“看看我敢不敢。”
      父亲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对峙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父亲眼中的暴戾慢慢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容扭曲而残忍。
      “好,好得很。”他点着头,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和母亲之间逡巡,“为了这么个野种,你要跟我拼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恶意让我不寒而栗。“行,赵小云,你有种。我还是那句话,早点签了离婚协议,不然……”他拖长了音调,充满了威胁,“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下次喝多了,还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他的视线再次滑过我,那一眼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邪笑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暗示。
      母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握着剪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我知道,父亲最后的那句话,那句针对我的威胁,像最锋利的针,彻底刺穿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她可以忍受十几年的拳打脚踢,可以忍受背叛和侮辱,但她无法承受任何可能降临到我身上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
      长时间的沉默。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终于,母亲的声音响起,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好。我签。”
      “房子,存款,我什么都不要。”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然后伸出手,紧紧、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她身后,用她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完全护住我。
      “我只要她。我只要我的女儿浅浅。”
      母亲终于和父亲离婚了,为了我,她什么财产都没有要,只要了我——这个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是敲在人心上的倒计时,冰冷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以及一个未知未来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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