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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软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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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从枝桠间飘落,寒意已经染上了初冬的凛冽。时鹿刚结束钢琴练习,指尖还带着琴键残留的微凉触感,她安静地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目光落在脚边堆积的落叶上,脑海里不自觉掠过即将到来的半期考试。
忽然,一道桀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在这儿发呆?不怕冻感冒影响考试?”林深见背着双肩包,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即便穿着简单,也难掩周身张扬的学霸气场,他走到时鹿身侧,扫了眼她泛红的耳尖,递过一瓶温热的牛奶,“刚在小卖部买的,拿着暖手。”
时鹿愣了愣,抬头对上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神,轻声道了谢,接过牛奶攥在手里,暖意顺着掌心慢慢蔓延开来。两人并肩站了片刻,风又吹落几片叶子,林深见踢了踢脚下的叶堆,语气随意却带着认真:“半期考的范围我整理了,回头发给你,别只顾着练琴耽误了。”
时鹿攥着温热的牛奶,指尖轻轻蹭过瓶身,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软而清:“谢谢你,林深见。”
风又紧了些,卷着碎叶打在树干上,她把围巾往颈间拢了拢,细碎的刘海被风吹得微乱。林深见瞥了眼她被冻得泛白的指尖,皱了下眉却没多言,只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惯有的桀骜随意:“走了,记得看消息。”说罢,便转身朝着路口的方向走去,挺拔的背影在泛黄的树影里,依旧透着几分张扬。
时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带着温度的牛奶,又抬头扫过枝头寥寥的残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另一条岔路走。一路只有风吹过枯树的轻响,和她脚步踏过落叶的沙沙声,安静得和她的性子一般。
快入冬的天暗得格外早,时鹿推开门时,屋里只有昏沉的天光透进来,才七点光景,竟已像深夜般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客厅的灯总会亮着,廖涟影会端着温好的水在沙发上等她,可今天,只有一道身影静静坐在沙发上。
她轻手按亮墙上的开关,暖黄的灯光瞬间铺满房间,才轻声唤:“妈,我回来了。”
廖涟影没应声,空气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扫落叶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来。”
时鹿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脚步放轻走了过去。没等她开口,廖涟影便直截了当地问:“你谈恋爱了?”
时鹿心里猛地一惊,随即又压下慌乱,语气平静地否认:“没有。”
廖涟影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依旧淡然,只抬手从身侧拿起一叠照片,轻轻往茶几上一甩。照片散落开来,时鹿定眼一看,心脏骤然一紧——全是她和林深见的画面,有树下递牛奶的瞬间,有并肩走在岔路口的背影,显然是被人偷拍的。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指尖有些发颤地去捡那些照片。
“还捡什么捡!”廖涟影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抢过时鹿手里的照片,狠狠掼回地上,照片散得更开,边角在地板上撞得发响。她眼神凌厉如刀,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都拍得清清楚楚,你还想狡辩?我平时让你专心练琴、备战考试,你就是这么‘专心’的?”
时鹿攥着空拳,指尖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抬头时眼底已染了急红:“妈,这只是误会!我和他就是同学,偶尔碰到而已,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同学?”廖涟影冷笑一声,伸手指着满地照片,“同学会单独在树下待着?同学会特意给你递热饮?我看你是被迷昏头了,心思全不在正途上!”她快步走到时鹿面前,胸口因压抑的怒火剧烈起伏,“我告诉你时鹿,你现在的任务只有学习和钢琴,别的闲杂人等、闲杂事,想都别想!”
“我没有!”时鹿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积压的委屈和被误解的愤怒瞬间爆发,“您从来都不相信我!就凭这几张偷拍的破照片,您就认定我谈恋爱了?您关心过我每天练琴累不累、考试压力大不大吗?您只在乎我有没有按您的意思走!”
“我不关心你?”廖涟影气得声音发颤,抬手点着时鹿的额头,“我每天等你到深夜,给你炖补品,为你排钢琴课,盯着你的学业,不是关心你是什么?你现在翅膀硬了,学会跟我顶嘴、忤逆我了?”她盯着时鹿,语气陡然冰冷决绝,“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破关系,立刻断干净!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美国,和你爸去!”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时鹿心里。她猛地挥开母亲的手,眼底的委屈彻底化作执拗的倔强,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坚定:“那就在回去之前,不要让我留遗憾了!”
“你——”廖涟影被她噎得语塞,扬手就要往她脸上落。时鹿没有躲,只是直直地望着她,眼泪终于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廖涟影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狠狠砸在身侧的茶几上,杯子应声震得作响。
时鹿心一横,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往门口冲,手刚碰到门把手,又顿了顿,却没回头,只用力拉开门,“砰”的一声巨响甩上门,将屋里的怒骂与争执彻底隔绝在身后。
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刮得时鹿脸颊生疼。她把外套领子拉高,却挡不住刺骨的凉意,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从家里抢出来的照片,边角几乎要嵌进掌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照片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模糊了林深见张扬的侧脸和她低头接牛奶的模样。她没抬手去擦,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被风一吹,冻得皮肤发紧。脚步漫无目的地往前挪,踩在路边堆积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觉得心里又酸又堵——母亲的误解、强硬的态度,还有那句“送回美国”像块石头压着胸口。手里的照片被攥得发皱,她低头看着,恍惚又想起那天树下林深见递来的热牛奶,暖意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和此刻的寒风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风更烈了,时鹿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刺得她眯了眯眼——已经九点了。刚才翻涌的怒火和委屈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茫然,她慢慢蹲下身,后背抵着冰冷的电线杆,把脸埋在膝间,手里仍死死攥着那些照片。
“我刚才……是在为了林深见和妈吵架吗?”她轻声喃喃,语气里满是困惑。一边是从小对自己寄予厚望、却始终强硬的母亲,一边是只是偶尔交集、却不经意间给过自己暖意的林深见,明明没什么逾矩的关系,怎么就闹到了甩门出走的地步?
思绪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母亲摔照片时的愤怒眼神,一会儿是林深见递牛奶时漫不经心的模样,又猛地拽回现实——这么晚了,她该去哪里?是回那个还飘着争执余味的家,还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耗着?指尖的照片被体温焐得微热,可心里却一半是涩,一半是慌。
时鹿盯着手里皱巴巴的照片,指腹碾过那些模糊的镜头,眼底的茫然渐渐凝出一丝坚定,她咬牙低声道:“是谁偷拍的,我一定会知道的!”
她猛地站起身,膝盖因为蹲得太久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亮着一块红色灯牌,“市医院”三个红色大字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我怎么会走到这儿来?”时鹿挠了挠乱糟糟的刘海,心里泛起嘀咕,转身就要往别的方向走。可刚迈出两步,台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那是林深见。他没穿白天的校服,只套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有点低,却还是能看清下颌线的轮廓。他独自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指尖微微泛白,周身张扬的气场淡了许多,反倒透着几分难得的落寞。
时鹿脚步放得极轻,慢慢走到台阶旁时,林深见已然察觉,缓缓抬起头。昏黄的路灯落在两人之间,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竟异口同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时鹿脸颊微热,下意识挠了挠头,含糊道:“我就路过。”
林深见指尖碾灭那支未点燃的烟,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拆穿:“只是路过?现在都九点了,谁会没事路过医院。”
谎言被戳破,时鹿有些窘迫,只好垂着眼坦白:“我跟我家人吵架了,不想回去。”说完刻意把头转向一边,装出满脸不在意的模样,耳尖却悄悄泛红。
林深见看着她这副嘴硬心软的倔强样子,唇角不自觉勾了勾,漾开一抹浅淡的笑。
“你笑什么?”时鹿立刻转回头,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林深见收敛笑意,语气带点调侃,“我以为你这样的乖乖女,从来不会跟家人吵架,原来是我想多了。”
时鹿被噎了一下,立刻反问:“那你呢?别光说我,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玩笑的神色从林深见脸上褪去,他垂眸望着地面的裂纹,声音淡了几分:“我妈生病了,刚陪她做完检查,让护工照看一会儿,出来透透气。”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说话。寒风卷着医院门口的消毒水味吹过,只剩路灯嗡嗡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林深见摆了摆手,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没多大事,老毛病了。”说着不等时鹿回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却很温暖,时鹿愣了愣,没有挣脱,只默默听他继续说,“吃饭了吗?这附近有家便利店,先去将就垫点。”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脚步跟着他的节奏往前挪。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落在地上。
走了没几步,林深见忽然开口:“刚才哭了?”语气很肯定,不是疑问。
时鹿垂着眼,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嗯。”刚才的眼泪还残留在脸颊的凉意,被他掌心的温度一衬,竟没那么难挨了。
便利店的暖风吹过来时,林深见才松开她的手,熟稔地走到货架旁:“要吃什么?面包、泡面还是饭团?”他拿起一份热牛奶,回头递过来,“还是先喝这个暖身子,看你冻得。”
林深见拎着满满一袋东西,领着时鹿走到便利店靠窗的加热区,这里隔着玻璃挡风,比外面暖和不少。他拆开一个金枪鱼饭团,递到时鹿面前:“快吃点,垫垫肚子。”
时鹿默默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包装纸,低头小口咬了一口。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只有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沉默足足蔓延了好几分钟。
最终还是林深见先开口,语气没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认真:“跟家人吵架别太犟,再怎么样,她也是担心你。今晚天这么冷,总不能一直耗在外面,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好好说。”
时鹿握着饭团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照片,指节泛白,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不会回去的,没必要。回去了还是争执,徒增麻烦。”
林深见还想再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就见时鹿又拆开一个鸡肉饭团,递到他眼前:“你也吃一点吧,看你坐那儿半天了。”
“不用,买给你的。”林深见摇头推回去,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时鹿却直接把饭团放在他手边,自己也放下手里的半份,赌气道:“那我也不吃了。”
林深见看着她执拗的模样,无奈地勾了勾唇,只好拿起那个饭团拆开:“服了你了。”
窗外夜色更浓,寒风拍打着玻璃发出轻响,便利店里的暖光却裹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将两人与外面的凄冷隔成了两个世界。
两人拎着剩下的零食走出便利店,晚风卷着寒意扑过来,时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林深见侧头看她,开口道:“今天晚上别瞎逛了,先去我家吧,有多余的客房。”
时鹿没多想,此刻她确实没别的去处,便轻轻点了点头。
跟着林深见走到一处小区,上楼推开家门时,时鹿有些意外——没有想象中桀骜学霸会有的杂乱,反而收拾得异常整洁,只是偌大的客厅里没什么装饰,暖灯开着也透着几分冷清,和她家那种刻意维持的“规整感”一样,都少了点烟火气。
“你先坐,我去给你找双拖鞋和换洗衣物。”林深见说完就进了卧室,时鹿便在客厅里慢慢走动。
墙边的展示架格外显眼,摆满了各类奖状——奥数竞赛、物理联赛、年级第一的荣誉证书,还有几帧装裱好的照片。她伸手轻轻拂过照片边缘,目光落在中间那张双人照上,喃喃自语:“是你的妈妈吗?真好看,旁边这位应该是你爸爸吧?”
“那是我妈年轻时的照片,还有我爸。”林深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鹿回头,见他手里拿着拖鞋和一套叠好的衣服,“不过他们离婚了,我妈的精神出了点问题,现在……”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没再细说,把衣服放在沙发上,“这是我妈的衣服,尺码应该差不多,你先去洗个澡吧,别冻感冒了。”
时鹿点点头,接过衣服。林深见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问:“那……需要我出去一下吗?”
“不用,你在客厅就好。”时鹿摇摇头,抱着衣服转身走进了浴室。
关上门,浴室里的暖灯渐渐驱散了寒意。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眼底未消的红丝,还有脸颊上残留的冷风痕迹,想起晚上和母亲的争吵,又想起林深见母亲的事,心里乱糟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照片,那份被偷拍的疑惑又涌了上来。
时鹿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着略显宽松的棉质睡衣,暖意裹着淡淡的皂角香。林深见已经把客房的灯打开,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着书。
“客房在那边,被子我刚晒过,不冷。”他抬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又递过一杯温水,“睡前喝口,暖身子。”
时鹿接过水杯,轻声道:“谢谢你。”
各自回房后,房门轻轻合上。客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时鹿躺在床上,辗转间想起母亲的怒火、偷拍的照片,还有林深见说起父母时落寞的模样,渐渐伴着疲惫睡去。
另一边,林深见靠在床头,脑海里闪过医院里母亲的模样,又想起时鹿白天倔强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也闭上了眼。
夜色渐深,整栋房子陷入了安静的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