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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春寒与热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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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黎芳的“收心”小测,效果立竿见影。假期残留的那点慵懒散漫,被那张难度不小的卷子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氛围。高二下学期的序幕,就在这混合着试卷油墨味和淡淡消毒水的气息中,正式拉开。
理科班的战场,硝烟味总是带着独特的公式和符号。
开学不到一周,各科老师就如同约好了一般,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数学卷子雪片般飞来,物理难题一道比一道刁钻,化学方程式和实验原理需要理解记忆的内容成倍增加。就连一向被某些“直男思维”同学视为短板的语文和英语,也因增加了大量的阅读和写作训练而显得分量十足。
课间十分钟,不再是纯粹的放松时刻。六班的教室里,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李铭抓着头发,对着一条复杂的磁场与电流结合的综合题苦大仇深,嘴里念念有词:“这安培力方向……左手定则……不对啊……”他英语或许需要许薇烊“救济”,但在数理化战场上,他是当仁不让的主力。
“铭哥,这题受力分析你得先看这个杆是不是匀速……”左叶凑过来,手指在图纸上划拉着。他虽然沉迷游戏,但脑子转得快,物理常常能冒出些奇思妙想。
“爹!快给我讲讲!”李铭立刻顺杆爬。
“乖儿子,看好了……”左叶得意地拿起笔。
另一边,“四角洲”的管翔和杨吴也没闲着。
“翔哥,这化学平衡常数K到底带不带单位?我咋记得老齐上次讲的不一样?”
“欠宝,你这记性!肯定不带啊!你看推导过程……”
“我觉得凯爹说得对,但上次作业好像扣分了……”
“那是你表达式写错了!离子浓度幂次方!”
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一起扭头看向后排:“霖姐!这题!”
司淮霖正给悸满羽讲解一道有机化学的同分异构体,闻言抬起头,扫了一眼题目,言简意赅:“Kc有单位,看浓度;Kp有单位,看分压。标准平衡常数Kθ无单位。”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看吧!我就说!”
“霖姐牛逼!”
这就是理科班的日常。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解决问题是第一要务。兄弟之间可以互相“坑害”,喊爹喊孙子是常态,但遇到正事,特别是关乎理科学术尊严(和分数)的大事,那股不服输的拧劲儿和互帮互助的义气就凸显出来。他们的友谊,掺杂着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和为解决一道难题而碰撞出的思维火花,简单,直接,却格外牢固。
悸满羽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感受尤为深刻。她理科基础不算顶尖,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司淮霖自然是她最稳固的“热源”和“参考答案”。但不止是司淮霖,当她对着物理难题蹙眉时,李铭会大大咧咧地过来用他的方式讲解一遍,虽然偶尔跳步骤,但往往能抓住核心;左叶也会用他打游戏比喻的思路,帮她理解一些抽象概念;甚至许薇烊,也会在和她讨论语文作文时,分享自己梳理逻辑的小技巧。
这个集体,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悄然吸收着她的不安和怯懦,反馈给她的是扎实的温暖和力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小心翼翼保护的“玻璃罐子”,而是逐渐成为了这个沸腾熔炉里,一块努力燃烧自己的、小小的炭。
司淮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看到悸满羽课间不再总是独自望向窗外,而是会主动转向她,或者加入旁边的小讨论,虽然话依旧不多,但眼神里的专注和偶尔亮起的光点,骗不了人。她看到悸满羽的笔记本越来越厚,上面密密麻麻又不失条理地记录着知识点和错题,那种认真的姿态,让她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她们之间,那种无形的纽带愈发坚韧。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传递信息。
比如,当化学老师齐芳在讲台上讲解一道冗长的计算题时,司淮霖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草稿纸往悸满羽那边推一点,上面是她简化的计算过程和关键提示。
比如,当悸满羽注意到司淮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写字而轻轻活动手腕时,她会默默地把自己的保温杯推过去,里面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
比如,午休时分,当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她们会共用一副耳机,司淮霖听她的摇滚和原创小样,悸满羽听她的轻音乐和白噪音,彼此互不干扰,又共享着同一片静谧的空气。耳机的线,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连着两颗同样频率跳动的心脏。
日子就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密集的模考(几乎每周都有不同科目的测试)和这些细碎温暖的日常中,飞快滑行。窗外的梧桐树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空气中的寒意渐渐被一种潮湿的、蕴含着生机的暖意所取代。
春天,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登陆了栎海港。
然而,青春的航道并非总是风平浪静。一次数学模考后,李铭因为粗心算错了一个关键数据,导致大题全盘皆输,分数不太理想。左叶拿着自己侥幸及格的卷子在他面前嘚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互相嘲讽升级到“物理攻击”(互相抢夺卷子),最后差点在教室里上演全武行,被恰好进来的华黎芳抓了个正着。
“李铭!左叶!你们两个精力很旺盛啊?”华姐抱着手臂,眼神犀利,“看来是这次考试太简单了?行,每人回去给我把错题抄十遍,再把这次试卷最后一题的三种解法给我整理出来,明天放学前交给我!”
刚才还斗得像乌眼鸡的两人瞬间蔫了,耷拉着脑袋,异口同声:“是,华姐……”
下课後,两人又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去哪家奶茶店“奋战”了。
这就是他们的友谊,打不散,吵不垮,带着男孩子特有的粗糙和真挚。
悸满羽看着他们,忍不住弯起嘴角。她侧过头,发现司淮霖也在看那对活宝,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阳光从她身后漫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悸满羽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有些东西,像春天的种子,在看似冰冻的土壤下,已经悄然萌芽。只是当事人一个懵懂不知,一个……不敢深思。
高二下的日子,就是这样。有做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有兄弟间吵吵闹闹又瞬间和好的义气,也有藏在心底、悄然滋长的、晦暗不明的情愫。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春天,最独特、最真实、也最值得怀念的图景。
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更大的压力,更明确的分野,以及那个被称为“未来”的巨兽,正伴随着窗外日益浓郁的春色,一步步逼近。下一次模考的成绩、即将到来的各类竞赛初选、还有那模糊却已能窥见轮廓的升学压力……都在无声地催促着他们,快些,再快些长大。
司淮霖指间的吉他老茧似乎又厚了一点,她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眼神里有对某种未知远方的眺望。
悸满羽的书包里,那本《普通心理学》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她治病救人的梦想,在一次次考试的锤炼和身边人无言的支撑下,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定。
她们走在同一条放学的路上,看着同一片晚霞,心里却装着不尽相同,却又彼此缠绕的未来。
春天的风拂过脸颊,带着海水的微咸和植物的清新。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酝酿,等待着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破土而出。